第4章 保温桶里的月亮

消毒水的气味在第三次换药时变得刺鼻，我盯着病房窗帘上的咖啡渍污迹，听见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在第五块地砖处停顿。

「截肢通知单。」程述把保温桶砸在床头柜，金属外壳印着某私立医院的logo，「签完我好联系殡仪馆。」

「这是粥还是水泥？」我戳着凝结成块的南瓜粥，勺柄刻着「CX」缩写的银光一闪而过。

他夺过勺子搅动二十下：「某些人味觉神经和艺术细胞同时坏死了。」保温桶盖内侧的便签纸突然脱落，上面画着温度曲线图：「60℃保温＞2小时会凝结，需间隔搅拌（箭头指向每15分钟）」

护士推着换药车进来时，程述正用棉签蘸水涂我起皮的嘴角。「家属让让。」护士掀开我膝盖纱布的瞬间，程述突然按住我抽搐的小腿。

「轻点，她痛觉神经敏感。」他报出我过敏药的全称，「术后72小时建议换用透气敷料。」

「您学医的？」

「百度百科。」程述把暖宝宝贴在我输液管上，「毕竟讹诈惯犯的医疗费很贵。」

黄昏的光线爬上心电图仪时，程述正在叠千纸鹤。病号餐的锡纸在他指尖翻飞，叠好的纸鹤翅膀都缺个角——和我毕业作品《折翼天使》的造型一模一样。

「程述。」我捏着变形的纸鹤，「两年前...」

「换药。」他忽然掀开我被单，医用固定带在他手里温顺得像缎带。我瞥见他手机屏保换成默认壁纸，相册最近删除栏显示132张照片。

「程哥！」苏晴撞开门举着限量版颜料，「店员说有人凌晨三点就去排队...」

「顺路晨跑。」程述把颜料盒扔进垃圾桶，「碰见黄牛打折处理。」

我捡起印着「预售编号001」的包装盒：「这个要提前两个月预订...」

「所以是滞销货。」他扯开话题的速度太快，医用胶带在掌心缠成死结。苏晴悄悄亮出手机照片——监控截图里程述正蜷在画材店台阶上啃冷饭团。

暴雨夜的记忆突然闪回，我抓住程述缠着绷带的手腕：「低血糖药呢？」

「戒了。」他甩开我的手，水果糖包装纸从口袋飘落，「喂流浪猫的。」

查房医生进来时，程述正用咖啡在病历上画护理图表。「患者家属做得不错。」医生指着精确到毫升的饮水量记录，「以前做过护理？」

「伺候过难缠的猫。」程述合上本子的动作像在藏情书，页脚露出半枚星空纹身草图。

深夜监护仪发出蜂鸣时，程述从陪护椅上弹起来的姿势像紧绷的弹簧。他按呼叫器的指尖抵着我脉搏，另一只手摸出颗水果糖塞进我手心。

「含着。」他撕糖纸的犬齿在月光下泛冷光，「血糖仪显示你数值在临界点。」

「你怎么知道我有低血糖...」

「上次你偷吃的马卡龙。」他调快点滴速度，「甜食怪。」

月光在保温桶边缘镀上银边，我忽然发现桶底刻着「慈心医院营养科」——那正是程述母亲生前住院的地方。程述突然抢过保温桶：「再看收费。」

「这logo...」

「山寨货。」他用指甲刮掉涂层，「淘宝九块九包邮。」

我摸到桶身内侧的凹痕，那是长期使用才会形成的磨损纹路。程述突然拔掉充电中的暖手宝：「探视时间结束了。」

「才八点...」

「我家的钟有时差。」他甩上门的声音惊飞走廊乌鸦，保温桶却留在暖气片上持续散发热度。查房护士看着温度适宜的粥感叹：「程先生每半小时就来加热一次。」

手机在午夜弹出陌生号码短信：「储物柜密码是你生日。」配图是咖啡厅里蒙着防尘布的《星夜》临摹画。

我拖着石膏腿溜出病房时，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成光斑。程述正在咖啡厅里调整画框角度，听见门铃声的瞬间，他手里的咖啡杯摔出星月状裂纹。

「果然是毕业展那幅...」我摸着画布上独特的厚涂技法，「《触不可及》原作右下角有个隐藏的CX签名。」

程述突然扯开领口，星空纹身在应急灯下泛起金粉：「满意了？」他锁骨处的星云漩涡里，隐约可见「LX」的字母组合。

「这是...」

「纹身师的恶趣味。」他扣纽扣时手指穿错孔洞，「现在滚回你的病房。」

我按住他颤抖的手背：「两年前毕业展那天...」

「我捡到你丢的素描本。」他甩开我的手，画架突然倾倒，散落的速写纸如雪纷飞——每张都是不同角度的我，在画展上哭泣的侧脸被反复描摹。

「为什么哭？」程述突然发问，指腹抹过我眼下干燥的皮肤，「因为没人看懂你的《触不可及》？」

「因为...」我攥紧偷藏的速写纸，背面竟印着两年前的咖啡渍，「有人匿名买走了它。」

程述的呼吸突然停滞，他转身时碰翻整罐丙烯颜料。银河般的蓝色在白色地砖上流淌，逐渐漫过我们彼此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