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都说风雨过后总会看到彩虹。

然而两天之后，热带风暴倒是离开了，天色却仍未放晴。风雨过后，还是风雨。

只不过风小了，雨还在继续下着。

但船上的人们已经等不及了。很快，新一轮的潜航又开始了。

余星雅倒是比金涛还早一轮登上了深海勇士号。入舱之前，赵如岚担心她紧张，还打算做做思想工作。可没想到小姑娘手一摆，豪气十足

“我没事的，老师你不用担心，保证完成任务！”

不过紧接着，她又想起了什么，一脸小心地问“就是那个……出舱仪式的时候，老师你能不能，下手稍微留点情？”

“行，放心吧，包你满意！”赵如岚笑着点点头。

不过，嘴上说是一回事，心里一点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老话说得好，如师如父。

赵如岚自己也是当妈妈的人，想到人家爹妈把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姑娘养大，交在自己手里，若是出一点差池，自己可怎么交代啊。

目送着潜航器下水之后，赵如岚一整天魂不守舍的。手上忙活着工作，脑子里全都在想着自己学生。每隔一会儿就得去看看监控的大屏幕。

她先前笑话余星雅，结果现在，她也乐观不起来。

不过好在“深海勇士号”一切正常。按照预定路线，完成了全部考察，取样等任务。

八个小时之后，冒着不大不小的雨，深海勇士号顺利地回收，回到了母船，稳稳坐到轨道车上。载人舱门打开，余星雅甜甜的笑脸出现在舱门口。

这孩子真不错。深潜八个小时面不改色，一点不适反应都没有。

赵如岚这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呼……”她听到身后有人大喘了一口气，一回头，就看见金涛把自己的眼镜摘下来，擦了擦水，又戴上了。

他刚才也跟赵如岚一样，冒着雨站在甲板上，全程紧盯着。察觉到了老师的目光，他连忙假装作无所谓的掉转视线走开了。

哼，这小子，平日里各种损招阴自己师妹，这会儿也知道担心了。

赵如岚心里好笑，但又觉得甚慰。

可是，没两分钟，这小子又跑回来了，悄悄求赵如岚，等一会儿送完了样品，能不能把欢迎仪式的活儿交给他来做？

“唉，你们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赵如岚叹气，不过看着金涛一副“求你了”的表情，还是松了口，指了指角落里放着的那只塑料大桶。

“好嘞！”金涛嘴都咧到耳后根了，颠儿颠儿地去处理样品了。

等前期工作一切处理完，余星雅刚刚在小凳子上坐定，忽然，女生的直觉让她感到不好。一回头，就见师兄一脸“狞笑”地拎着大桶朝自己走过来……

“啊，你别过来！”她立刻想躲。

可是金涛好容易从求来的“机会”，怎么可能让她轻易躲了，当即手一扬，一大桶乳白色的液体，划着完美的弧形，对着余星雅的脸就泼了下去。

“啊……”

见余星雅成了“落汤鸡”，金涛拎着桶，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他真是一点也不考虑，自己接下来会遭什么“反噬”，只管开心了这一刻再说。

不过么……

随着人群的大笑与各种“祝福”，余星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抽了抽鼻子，试探地把手指放在嘴里，尝了尝。

一股甜腻的奶香味。

“啊……是旺仔牛奶！”她最爱的饮料之一。

想起临下水之前老师那句“包你满意”，她恍然大悟。

怪不得，从三亚上船的时候，老师给过她一板“旺仔牛奶”。原来早就已经为她量身准备好了。

余星雅看着赵如岚，咧开嘴露出两颗“兔板牙”大喊道“老师，爱你呦~！”

后面，金涛也顺利完成了自己首次潜航科考。

当然，他也不傻。考虑到了“反噬”。所以在下潜之前也求了赵如岚，千万别把仪式的活儿交给余星雅。

赵如岚答应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余星雅并没有如他想的一般抢着来泼他。人家只是早早地从厨房大师傅那里“讨”来了几个坏掉了的鸡蛋。征求过赵如岚的意见后，打碎了，搅合搅合，连皮带壳丢进了“冰桶”里。

果然，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直到第三天，天空总算放晴了。

接下来的，探索一号又向东行驶。

潜航器又一轮下潜，考察了台湾岛东面的“花东海盆”。

说起来，南海海底的这些地名，来源也是各有不同。正应了那一句：海底本无路，谁走就是谁的路。

同样，海底本无名，谁先来就谁起名。

就比如著名的巨型活动性冷泉——“海马冷泉”。这名字乍一听，可能会让人以为那片冷泉区的地形大概像海马，又或者那里生活着什么像海马一样的生物。

但其实，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初发现这片冷泉的，是我国的非载人遥控潜航器“海马号”。

说来这小家伙也是挺有福气的，第一次“参加工作”进行海底地质调查，就遇到了一片如此巨型的活动性冷泉。从此也就拥有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地点。

至于花东海盆的名字来源，则是因为它的位置——

它在台湾省的“花莲县”以东。

台湾省的花莲县，是很有意思的地方。

首先，它的面积不小，但是绝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地。西边的是一条中央山脉，东面靠海的还有一条海岸山脉。而海岸山脉以东的海底，就是花东海盆。

之所以造成这样的地形，是因为这里处于板块交界地带。在强大的板块运动下，中央山脉，海岸山脉被挤压得隆起，同时，海底则直接俯冲而下，形成了4000多米深度的花东海盆。

从海盆再往东面，则是加瓜海脊，往北，上面则是琉球岛弧。

如果从立体地形图的视角上看，这些高山，岛弧，海盆，海脊，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简直就像是一级级通向“深水池”的台阶。

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同时也更为直接形象地证明了，南海属于“板块边缘张裂”。

强大的板块运动造就了奇特复杂的地貌，而地貌又影响着环境。甚至影响到我们人类生活，文化，经济，政治……等等方方面面。

地球环境影响着人类，这句话在此刻有了具象意义。

“看，这些海绵和海百合，它们的颜色看起来就很般配啊。”

“快看，那些蓝色的冷水珊瑚，好美，好像孔雀的羽毛，一片一片”“这些粉红色的珊瑚也好看……”

一群年轻的师生们通过实时画面，边看边讨论着。

海洋生物学家们讨论着海绵和海百合的共生，感叹着在无人知晓的海底，竟有这么美丽的珊瑚丛林。

地球物理学家则看着裸露的大洋地壳，想象着三千万年前岩浆奔流的样子，以及大自然那鬼斧神工的伟大力量。

这时，潜航器的机械臂，从样品筐子里取出一面小小的，鲜红的国旗，轻轻地放在了海底。国旗下面绑着一枚铁环，从此以后它将静谧地待在这片海底珊瑚丛林里。

默默无声地向世界宣示着“我们来过。”

这时丁教授和一名地球物理组的教授开始跟船长讨论起回程的航线。

本次潜航科考已经接近尾声了。

接下来，等到最后一轮潜航完成之后，科考船就会去预定海域回收一些之前投放下去的装置。

“那些传感器都是做什么用的？”余星雅很好奇，但又不好意思，或者说不敢去问教授。于是小声问自己师兄。

金涛其实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之前吃饭的时候，跟两位教授坐的很近，听了一耳朵。如今便现学现卖，讲给师妹听。

讲的对不对是次要的，主要是维持自己“学霸”的人设不能倒。

这些传感器是跟“深网工程”相关的。目前还在试验阶段。有物理，有声学，以及化学传感器。之前被投放在特定地点的。每个传感器上都带有能够信号接收和发射的装置。

工作状态下，它们会在海底默默工作，记录收集一切信息。一直等到回收的时候，当母船接近预定海域，就会发射特殊的指令，激活它们，它们会启动上浮装置，浮起到海面上。这样就可以回收了。

“哦，我知道了。”余星雅一脸的“不明觉厉”。

终于，最后一轮深潜也结束了。本航次圆满成功。

返程的时光，是最快乐的。

所有的样品也都已经完成了最初的分拣整理，拍照记录和预处理等步骤。就等着运下船，带回实验室了。大家轻松下来，终于可以享受一点短暂的“休闲时光”了。

老天也仿佛格外眷顾。航程的最后几天都是风平浪静，不冷不热。船老大和船上厨房的大师傅开始掏出了各自的海钓“装备”，说着要给大家伙钓鱼吃。

一开始，有人并不信船长和大师傅能钓上来什么“像样”的鱼获。也不怪他们，因为这些师生有不少都是内地人，别说海钓了，平时大概连钓鱼竿也是没摸过的。

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船长竟然连一根钓竿都没有的时候，刻板印象更加重了。

“没有钓竿，还能钓鱼吗？”

果然，刻板印象害人不浅呢。

不过，生物学家们默默不语，他们对南海的富饶程度自是心知肚明。

不光没有钓竿，船长和大师傅两人所有的装备就是一大捆大号鱼线，几根大号鱼钩，以及充当铅坠的一大堆螺母。

甚至连饵料也没有准备。船长从装备箱子里掏出一只硅胶做的“鱿鱼”，把它穿到了鱼线上，这就齐活了。

假鱿鱼带着钩子连着铅坠一起被抛下了船。随着科考船的行进，一百多米的鱼线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一大片蔚蓝之中。

“这……能行吗？这线也放出去太远了，都看不见了……”

船长不语，默默端起了望远镜。

一杯茶的功夫，质疑的人就被“光速打脸”了。

“快！上鱼了！缆机，快拉！”船长从望远镜里面看到了什么，兴奋大喊起来。

一旁大师傅动作利落地开启了缆机，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根飞出水面的鱼线，下一刻，他们也都看到了鱼线末端，那条闪着蓝银色光芒的大鱼。

“哇，是马鲛！”

“这么大个儿，得有一米吧？”

随着缆机的动作，很快，马鲛就被拖了上来。好家伙，一米多长的大马鲛，混身蓝光闪闪，在甲板上“噼里啪啦”的蹦。一时间所有人都既兴奋又无从靠近。还是厨房大师傅威武，当即拿了一根长钩，一下子就勾住了鱼头，迅速把鱼控制住。

然后上手，解开鱼嘴上的钓钩，拎起来放入了一旁装着冰块的大水箱里。

“哎呦，这大鲅鱼看着真带劲儿，这要是加点五花肉，再来点韭菜，包饺子，别提多鲜了！”有老师在一旁咽着口水说道。

“行，那今晚就包饺子，没事的人都过来帮忙擀皮！”大师傅说道

“好嘞！”

这边，船长又再次将鱼钩抛入了海中……

只一顿饭的功夫，一条条的马鲛和鲣鱼，还有银光闪闪的带鱼，装满了大水箱。看得人目瞪口呆。这下，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南海的富饶。

但这还没完。

等到晚上，吃过了鲅鱼饺子，白天“没钓过瘾”的大师傅又拿出了“夜光漂”，给大家伙表演了一场“光速”钓枪乌贼。

春季正是枪乌贼，也就是俗称的“鱿鱼”开始繁殖的季节。它们会在夜晚大批上浮，此时只要用夜光浮漂，钓钩放下去，立马就有收获。一会功夫就能钓一堆。

“哇，这要是做成烧烤，再来点孜然和辣椒面，还不得香迷糊了！”围观夜钓的学生们忍着口水，纷纷想要“预定”香辣鱿鱼和烤鱿鱼爪。

结果隔天，船长就宣布，今晚开烧烤大会！

当即，全船总动员。一双双实验室里培养出的“灵巧的手”开始忙活起来，切鱿鱼爪，串五花肉，抹料……

从下午开始，探索一号的主甲板上，几个碳烤炉子便支起来，用喷枪把木炭烧得红红的。几张桌子在甲板上一字摆开。成箱的啤酒从库房里搬出来，摞在一起。

很快，随着夜幕的降临，火红的木炭散发出烟火气，烤肉的香气，混合着啤酒花的味道，在甲板上肆意弥漫。

辛苦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历经了狂风巨浪，重重考验，这一刻，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尽情欢笑，庆祝成功。

哪怕是平日里严肃的吕教授，此刻也学生们频频敬酒之下，满脸红晕，一个劲儿笑着摆手说自己不能喝

“别啊，老师，就喝一杯！”“就一杯！”

比起他们“斯斯文文”的方式，学院里的师生则更为“豪放”。

哪里还用杯子？！丁教授直接拎着啤酒瓶子，跟船老大频频“碰杯”。

有丁教授的带头儿，接下来学院里的师生们一律都改成了“对瓶子吹”。

赵如岚从前没结婚时是滴酒不沾的。

没想到，找了猪队友这个绿城男人。众所周知，绿城是“啤酒之都”，那儿的男女几乎人人都能喝上几杯。因此，婚后她便夫唱妇随，也渐渐地能“喝两杯”了。

至于金童，那就更不在话下。他可是“中原出身”，别看戴着眼镜，一副斯文学长的样子，可毕竟血脉里带着中原豪杰的基因。

据说他们家里人聚会都是喝白酒的，一壶半斤那种。

“老大，我干了，你随意！”

说着，他就表演了一下“速吹”。

“好！”当即，赢得了院里一众师兄弟的热烈掌声。

赵如岚笑着，举起酒瓶干了一大口，再狠狠撸一口串，烤肉的香气，浓郁的酒花，一时间她的好心情犹如这傍晚的漫天红霞。

一路上的艰辛与历险，此刻全都化作了成功的喜悦。

干杯！

几日后，伴随着飞机落地，学院的一行师生回到了上海。

落了地，大家伙需要先把带回来的样品运送回学院里。不过，为了方便检测，大部分的样品需要送到学院位于前海的校区，因为那里有更大的实验室，更多的检测设备。

原本赵如岚打算让金童玉女负责押送任务。可这俩家伙倒好，还没下飞机就开始跟她各种“请假”了。

玉女那个财经大学的男朋友一个月没见，“甚是思念”，据说已经准备好了“烛光晚餐”等着她。

至于金童，听说是有两个发小从老家来上海玩了，听说他科考归来，说什么也要给他“接风洗尘”，饭店都订好了。

行吧，你们年轻人生活丰富。

赵如岚没办法，只能放他们走。她准备自己去押车，但是丁教授拦住了她，说她家里还有小孩子，让她早点回去。并且安排了前海校区那边的老师来交接。

于是，安排好一切，大家各自散开。

赵如岚当初走的时候，故意只跟家里说了大概的回程，没说具体日期。就是怕爸妈挂念，又知道猪队友忙，不想让他来接。所以便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回了家。

进门了，换了鞋，拎着箱子刚要进卧室，忽然她站住了。

感觉家里有点不对劲儿——

似乎很多东西都变样了。摆放换了地方不说，还多了一些之前没有的东西。

就算她一个月没回来，但也不至于“失忆”了吧？如果不是她记错了，那就是有人把家里重新布置过了。

这种事情她老爸老妈一般不会干的，猪队友忙得不着家，就算想干也没那个闲工夫啊。那是谁干的？

难道……她忽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下一刻，门外传来了小孩子说话的声音，听着像小宇。赵如岚一愣，旋即看表，不对，现在才下午两点，小宇还没放学呢。

但紧接着，一阵门锁的响声，门被打开了。一小一老有说有笑地进了门。

走在前面的是小宇，手里拎着一支冰糕，身后跟着的是小宇的奶奶，赵如岚的婆婆郭萍。她手里拎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刚从市场买菜回来，背上背着小宇的书包呢。

赵如岚愣了。下一刻，对面的一老一小也愣了。

还是赵如岚反应迅速，调动脸上的表情，飞快地绽开一朵“笑容”

“哎呦，妈，您怎么来了？也不让云海跟我说一声，真是……”

说着，就上前接下了婆婆手里拎的菜。

而郭萍的反应也很迅速，也马上咧嘴笑起来“哎呦，岚岚回来了，累坏了吧，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让小海去接你。正好，我买了新鲜的蛤蜊，晚上做你爱吃的疙瘩汤！”

“好嘞好嘞，谢谢妈……小宇，怎么还让奶奶给你背书包？”

赵如岚应着，同时，拿眼睛飞快地朝着小宇一个横扫。小宇一激灵，连忙从奶奶手里接过了书包，接着把鞋子一蹬，

“我写作业去啦——！”说着就钻进了自己的小屋钻。

留下赵如岚和郭萍这对婆媳俩，继续对着尬笑。

“妈，辛苦您了，哈哈哈”

“不辛苦不辛苦，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