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9章 玉泉盐场
慈溪县。
玉泉盐场,东临大海。
许浪踩在滩涂上,嗅着迎面而来咸涩的海风,已然看到了前方海边的玉泉盐场。
在他身后,足有十余人,皆是之前与许浪一同清理龙山所在外屯田的旗军。
其中就有薛羽薛小旗的面孔。
反倒是二哥魏镜并没有前来。
“那天说的时候二哥不是说要来,今日是怎么了?”
许浪好奇地看向身旁的张四德。
“二弟昨日晚间告诉我他身体不适,今日无法跟我们前来了。”
张四德低头看向自己靴子踩在盐板结的泥地上咯吱作响。
玉泉盐场。
到了。
许浪走进盐场中四下打量着。
灶房梁柱被柴烟熏得黢黑,数个卤水池边没有见到一个盐丁。
不只是卤水池边,灶房、盐田、民居内都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玉泉盐场,东临大海,国初以频海故,尽占籍为灶,灶户一千四百。”
张四德给身旁的许浪讲解着玉泉盐场。
国初以濒海故,
尽占籍为灶?
许浪没由来地笑了。
这世道当真是吃人的世道。
仅仅只是生在海边,就要祖祖辈辈身为灶户,当个盐丁。
怪不得常说麦子熟了几千次,人民万岁第一次。
而他身为卫所的正军,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三弟,这些灶户十室九空,十有八九是缴纳不起盐课,穷迫逃避了。”
张四德从听到许浪口中说的灶户跑了,就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了。
就在许浪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他突然听到了旁边灶房中传来了动静。
“有人么?”
许浪走上前去,却突然瞥到一个身影从灶房后门窜了出去。
看到这人想跑,许浪立马追了过去。
其余旗军见状也是一拥而上。
许浪穿过灶房,便见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身穿布衣,是个少年。
那布衣少年纵身跃过三道卤水渠,咸腥的水花溅在芦苇席围成的盐垛上。
见对方是个少年,许浪则是将自己的背上的大太刀卸下丢给身后的旗军,也纵身越过了卤水渠,向着那少年追去。
不得不说,这布衣少年对这盐场甚是熟悉,在盐场狭窄的小道与屋舍中穿行,让追逐的一众旗军感觉自己在抓一只滑腻的老鼠。
但随着旗军跟了上来,把守住一些口子后,布衣少年终究是无路可走,从盐场西边的墙缝中钻了出去。
跑出盐场的布衣少年毫不犹豫地朝着前方的一处芦苇荡跑去。
随着自己离芦苇荡越来越近,布衣少年的嘴角也咧了起来。
但下一瞬。
他的身子便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小子,想跑哪去啊?收你来了。”
许浪拦腰抱着布衣少年,觉得对方实在是轻得慌,这身板子他单手抱着都有点硌手。
“你放开我。”
布衣少年还要挣脱却根本无力。
“你是玉泉盐场的吧,你们盐场的人呢?”
许浪慢悠悠道。
“哼,都跑了,如何呢?”
布衣少年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嚷嚷道。
“为何而跑?”
许浪也不怕布衣少年跑,将他放了下来。
“交不起盐课,不跑还能怎么办?”
布衣少年拍了拍腿上的盐泥。
“你们玉泉盐场倒是有意思,说交不起盐课,可这荡田却是这么一大片好好在这。”
许浪看着布衣少年背后这密密麻麻的一片芦苇荡道。
如今大明的盐场制盐倒是不难,像这玉泉盐场靠海,只需要设立闸门,不时开闸门将海水灌进盐池中晒开就能得到海盐。
只不过这海盐有杂质有苦卤的味道,连粗盐都称不上,更值不了几个钱。
真正值钱的精盐就需要灶户在灶房内反复搅拌加热浓缩的海水析出盐晶,再将析出的盐晶兑水冲洗,再加热浓缩反复浇上卤水才能得到。
而这制造精盐所需的除了海水外,便是这作为燃料的荡田。
早在多年前,盐场周边的植物就被烧的一干二净,所以也使得这作为燃料的荡田都成为了重要的资源。
所以许浪才会在看到如此完好无损的大片荡田时感到奇怪。
这玉泉盐场若是真在制盐,这荡田不应该是供不应求么?
“若这荡田真是我们玉泉盐场的,我们还用得着跑么?”
布衣少年红着眼眶盯着许浪。
“三弟,你听我......”
不知何时,张四德也已经来到了许浪的身旁,在许浪身旁耳语道。
听着张四德的话,许浪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沉默地看着布衣少年和他背后的那片芦苇荡。
国初,玉泉盐场附近的荡田全部都是盐场的,灶户们用荡田的芦苇作为柴薪。
可随着世事变迁,慈溪县的豪族逐步占有着盐场附近的荡田。
玉泉涂荡,豪户席卷有之,而灶家不沾尺壤。
盐场灶户失去生产资料,无法保证生产,自然无法缴纳盐课,逃亡情况更甚。
最初逃亡灶户的盐课不仅没有被减免,反而依旧被分摊到剩余灶户身上,导致后者负担越来越重。
前一年,慈溪豪族赵氏又侵占了一大块荡田。
进而导致了今年玉泉盐场剩余的灶户全部逃跑了。
明白了灶户逃亡原因的许浪长叹了一口气。
这玉泉灶户又岂有不逃之理么?
张四德更是告诉了许浪这慈溪豪族赵氏,如今族中有人身居高位为通政使。
此人名为赵文华。
许浪倒是对此人有印象,因为此人有一位名气颇大的义父——
严嵩!
严嵩能名列千古奸臣之列,这义子赵文华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货。
谁家好人随便认干爹啊?
如今那严嵩加少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掌礼部事。
作为义子的赵文华也是鸡犬升天。
这慈溪县的赵氏占了些盐场的荡田,又有何人能管?
何人敢管?
可难道生于海濒的灶户就该死么?
观海卫指挥使写的信中明确写了,若此次能寻回那些灶户便不追究逃亡之事。
可要是迟迟不归,等在日后被寻见,那便是视为山匪处理。
“小子,告诉我玉泉盐场的灶户都跑哪去了,再迟些怕是真的晚了。”
许浪低头看向布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