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未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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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海边的少女

暮色将最后一粒海盐溶解在空气里时,张冥佑锁上了图书馆的檀木门。

钥匙串上父亲去年生日送的鲸鱼挂坠在掌心发烫,晚风掀动他制服下摆的褶皱,像某种未说出口的邀约。他习惯性地绕道临海栈桥,这个秘密路线能让他多听十五分钟浪涌。

月光在此时涨潮。

白色裙裾如同月见草的花瓣,在三十步开外的沙滩上绽开。少女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浸染着珍珠母的光泽,赤足在湿润的沙粒上印出半透明的圆斑。

张冥佑的鞋陷进木栈道的缝隙,心跳声突然与远处灯塔的闪光同频——她弯腰拾起的贝壳泛着青蓝磷光,像捧着一小块坠落的星空。

“哗——”

潮水漫过脚踝的刹那,少女忽然转头。张冥佑看见她睫毛上凝结的细小盐粒,在月光下折射出冰晶的棱角。他想后退,却发现退路已被涨潮的海水切断,浪花正舔舐着栈桥的支柱。

少女忽然将贝壳收进腰间藤编的小篓,双手背到身后。这个动作让她的连衣裙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月牙形的胎记。她向前倾身的弧度像极了张冥佑在《自然生物图鉴》里见过的弓角羚,带着天真又狡黠的试探。

“你在收集涨潮时的贝壳吗?”话刚出口张冥佑就后悔了。他看见少女耳尖泛起珊瑚色的红晕,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前倾姿势。

“是退潮哦。”她的声音混着浪花的气泡音,“涨潮会带来深海的信使,退潮时才留下真正的纪念品。”她晃了晃藤篓,贝壳碰撞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当张冥佑意识到自己在数她的睫毛时,少女忽然踮起脚尖,沾着沙粒的足弓绷出优美的弧线。

“看!月光贝!”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

再回头时,沙滩上只余两串交错的脚印,藤篓里静静躺着枚嵌着虹彩的贝壳,背面用锐物刻着小小的“N”。

翌日清晨的教室漂浮着躁动的粒子。张冥佑将课本竖在课桌前,却挡不住后排女生压低的惊呼:“听说眼睛是爱琴海的颜色”“制服裙改短了三公分”“书包挂件是纯银的贝壳”。

粉笔与黑板碰撞的脆响截断了流言蜚语。

班主任身侧飘进一抹雾绡般的白——正是昨夜消失在海雾中的连衣裙,此刻变成了挺括的制服衬衫。少女马尾辫上的银丝带随步伐摆动,在朝阳里熔成流动的铂金。

“我叫苏与楠。”她握粉笔的姿势像握着油画笔,“与子同舟的与,楠木逢春的楠。”粉灰簌簌落在她睫毛上,却没能模糊那道投向教室角落的目光。

张冥佑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他数着少女鞋跟敲击地面的节奏,十步,正好停在他右侧的空位。

柑橘混着海藻的香气漫过课桌分界线时,他听见课本封皮与木桌轻微摩擦的响动。

“你的《潮汐表》。”苏与楠推过来的笔记本上,贴着和他钥匙扣同款的鲸鱼贴纸,“第三页折角的地方,月相图和实际涨潮时间差了十一分钟。”

张冥佑的喉结动了动。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些藏在《拜伦诗选》里的潮汐观测记录。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他看见少女制服袖口露出的腕表——表盘是罕见的逆时针设计。

放课铃惊飞了天台的鸽子。苏与楠被女生们簇拥着穿过凤凰木的碎影,笑声像撒落的玻璃弹珠。

张冥佑隔着二十步的距离,看见她发间的银丝带不时闪现,如同追踪浪尖的航标。

当她们在便利店门口分流,苏与楠独自拐进沿海小道时,张冥佑的鞋正碾过一只被晒干的招潮蟹。咸涩的风送来她哼唱的旋律,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的快板。

转过第七个街角,暮色突然变得粘稠。

苏与楠停在了那栋爬满蓝雪花的木屋前——正是张冥佑居住了十四年的家。她伸手拨弄门廊下的贝壳风铃,叮咚声惊醒了藤椅上午睡的三花猫。

“喵——”

猫叫声刺破幻境般的寂静。苏与楠转身的瞬间,张冥佑看清了她制服第二颗纽扣的裂纹,像极了昨夜那枚月光贝的纹路。

两人隔着十二块地砖的距离对视,屋檐下的风铃突然疯狂旋转。

“小楠?”温婉的女声从屋内渗出,混着海带汤的香气。

张冥佑看见父亲的新婚妻子出现在玄关,耳垂上的月长石坠子与苏与楠的贝壳发卡折射出同样的冷光。

潮水在耳膜深处轰鸣,张冥佑后退时踩碎了那只风干的招潮蟹。

苏与楠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读懂了那种溺水者找到浮木的绝望——原来他们都在等待涨潮,却被命运抛进了同一片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