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岁岁安澜
（十）
七年后。
一股浓重的烟味，散落在客厅各处。
灰沉沉的窗帘遮住了整个巨大的落地窗。
石炭灰的沙发旁的角落里，一个娇小的人蜷缩在一起，低声抽泣。
“昭昭，别哭。”
“哥哥哄你。”陈安澜从沈昭昭的背后拥入怀中，他的头无力地垂落在沈昭昭的肩头上。
他声音沙哑而哽哑，心口像是被人紧紧的绞紧。
“哥哥坏，哥哥坏……”
陈安澜背对着沈昭昭，他看不见沈昭昭的眼眶红了一圈。
他跪坐在寒凉的地板上，冰凉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易碎的冰，桃花眼里氤氲着朦胧的水雾，眼尾渲染着迷人的嫣红色。
他无力地垂下眼眸，想起了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昭昭，那部电影，我和李樾私底下谈好的，让李樾请全班看……我想和你看同一场电影。
昭昭，圣诞节那天的送你围巾，是我亲手织出来的，背面织着你名字的缩写。
刚上高一，我的昭昭穿着校服从考场里走出来，低着头走路，一不留神便撞进了哥哥的怀里。
我偷偷从办公室里找到了我的昭昭选科填表，昭昭选的是物化生，哥哥一开始也是选了物化生，当时哥哥觉得这是上天的给我们的缘分。
昭昭，我的昭昭……
你第一次叫哥哥名字的时候，哥哥不知道有多么的开心……
还有好多秘密……
陈安澜用脸蹭着沈昭昭细长的脖颈，苍白的唇瓣轻轻地蜻蜓点水。
“世界上倘若只有昭昭和哥哥就好了，哥哥一定会把昭昭欺负到没力气哭出来。”
……
“安澜哥，快醒一醒，下周六就是我的婚礼。认识了这么多年，你一定要过来当我的伴郎。”李趣看着躺在沙发上熟睡陈安澜，无奈冲他喊道。
李樾轻拍着陈安澜的肩膀，陈安澜惺惺松松地张开了那双疲惫至极桃花眼，眼底藏着骇人的锋芒。
头发凌乱的陈安澜身上还穿着上班的西装，静静地平躺在沙发上，身上还盖着李樾给他盖的毯子。
陈安澜看着来的人是李樾敛去了眼底的寒意。只见，李樾用手摸着陈安澜冷汗涔涔的额头，“哟，透心凉。”
陈安澜缓缓地坐在李樾身旁，手里拿着李樾用玻璃杯装着的热水，冰碴子般的手染上了一丝温度。
“幸好你之前还给我留了一只你家的备用钥匙，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该怎么进来，你家密码我也不知道。微信打了那么多通语音通话都不接，急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李樾还是和以往一如既往的话多。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陈安澜。
身形高大的陈安澜坐在沙发上仿佛一碰就会倒。
“诺，婚宴的请帖，亲自送在你手上。”
“多谢。”
李樾一脸无奈的看向陈安澜，“说了这么老半天，就两个字。”
“一定去。”陈安澜的眼底有着一大块的青色，显然是熬夜遗留下的。
他轻抿了几口热水，苍白的嘴唇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还差不多，大总裁你过来，我和林洁婚礼更有排面嘛。”李樾对着他娇嗔道。
“……”陈安澜苍白的脸转向他，疲惫的看向他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过了半晌，他薄唇轻启：“嗯。”
李樾唇瓣微张，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行了，照顾好自己，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要注意休息。”
“嗯。”
“那我先走了。看你虚弱成这样，倒也不用送我。”
“……”
“呯。”门被关上了。
（十一）
城市的夜晚灯红酒绿，李樾家中静谧祥和。
李樾躺在家中柔软的床上，看着熟睡的林洁，看着窗外深蓝的夜空，不禁有些感慨……
高二那年，入冬，微寒。
有一天晚上，他兴致勃勃地约陈安澜去他家打游戏。
陈安澜倒也是不扫兴地陪着他打了几把游戏。
不打不要紧，一打直接打到夜深。
他的房间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一打开落地窗就是一个阳台，他就看着天上挂着那轮皎皎的月亮，突然就开始感怀……
他意识到是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人。
李樾的床旁边有一个毛茸茸的地毯。
他坐在柔软地毯上和陈安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你知道吗——我喜欢林洁。”
“看见她，我的心脏就漏了半拍。”
“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她，你知道吗？那是一眼心动的感觉。”
“算了，你不知道。”陈安澜看着李樾垂下眸。
过了半晌。
“嗯，我知道。”陈安澜淡淡的开口，语气懒散。
“得了吧，你是不是看上了沈昭昭。”
陈安澜一时没说话，微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心思。
“嗯。”陈安澜双手撑在地毯上，往后一靠，靠在了李樾的床旁边。
“你啊——你初中和高一选位置的时候，周围就啊没一个女的，我们几个玩的好的，就你不近女色。”
“怎么了？看见沈昭昭就走不动了？”
“嗯。”陈安澜垂着眸，眸底晦暗不明。
（十二）
沙发上，陈安澜的思绪逐渐的被拉回了前几年。
高二下学期，他和他的母亲宋枝被陈骁宇安排出国留学，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国外。
他母亲被一直恶化的先天疾病加上心理的问题折磨致死。
而他，却对母亲的病从不知情……
2月11日，宋枝的生命定格在他国的寒夜里，定格在了陈安澜生日的那一天……
高二下学期开学的那一天，陈安澜换了一个手机号，登上了他国的飞机。
在外国求学那年，他一边上学进修，一边赚着钱。
他想赚很多很多钱，他把钱当成了他的安全感。
他拼命的赚钱，甚至有时半夜突发胃病。
半夜，胃部传来一抽一抽的疼痛，让他意识到他还活着。
他在国外考完大学，之后开科技类产业的公司。
在他的带领下，他创办的公司一步一步，一个一个脚印爬上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这七年，陈安澜过得很累，他真的太累了……
回国后的第一件事，他被陈骁宇安排接手他的公司。
他拒绝了。
那年他出国，他来不及见到沈昭昭的最后一面。
甚至，朝思暮想的每一天，他也不敢拨打她的手机号……
“伴郎。”
她应该是伴娘吧……
（十三）
一周过后，在一个大型酒店内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昭昭，你看我哪里还需要补妆吗？”林洁对着沈昭昭温柔地开口道。
“大美女，口红可以再补一点那就更漂亮啦，迷倒众男千千万！”沈昭昭娇嗔道。
“就你嘴贫。”林洁的美眸瞥向了她，娇嗔道。
“……”
庞大的婚礼现场，处处洋溢着喜事的氛围。
李樾一袭婚袍，韶光流转，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笔直的站立在张灯结彩的台上，一双狗狗眼深情注视着他美丽的新娘向他走来。
以至于主持人说的开场词，他都浑然不知。
门口处，林洁一袭华袍红妆，凤凰金边点缀的团扇下是清冷妩媚的容颜。
众宾客皆称赞这对是郎才女貌。
林天福牵着林洁的手走向李樾，他的眼眶逐渐湿润。
从高中开始，他亲眼看着自家宝贝女儿林洁和李樾修成正果，一阵难以言语的滋味涌上了心头。
“好小子！我把我的宝贝女儿交给你了，好好对待我的女儿。”
李樾闻言，郑重地朝他的岳父林天福点头。
他把林洁牵在了台上，剩下的路由她自己走过去。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三书六礼，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李樾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娇妻。
他的目光灼灼。
他看着眼前光彩夺目，粉黛红妆的妻子，回想起了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高二那一场电影，我和你一起坐在后排。
我害怕看鬼片就抓紧了你的手，一不留神，我撞在你的怀里，我们的唇瓣不经意间的触碰……
那是我们彼此的心动时刻……
高一看到你时是在校外，你扎着脆利落的高马尾，那身黑色的机车服也无法夺走你的光芒。
你打倒了几个混混，让我此生难忘……
我便一辈子认定了你。
想到我能与你白首……
我的心里有难以言表的欢愉。
（十四）
沈昭昭在李樾的伴郎中，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安澜。
他穿着干净俐落的伴郎西装服，胸口带着一抹胸花……
沈昭昭总觉得他哪里变了，又觉得没有变……
她想，七年不见，他也变得愈发成熟了。他依旧保持着，她在高二见到他时的寸头。
以前，他五官柔和，脸上带着少年的青涩，说是笑靥如花也不为过。
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沧桑的痕迹。
她看见陈安澜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他的目光温润却夹杂着碎冰般的凌厉。
国外七年，他有的，是经历风雨侵蚀留下的寒芒……
沈昭昭举起果酒杯，在空中朝向他微睨，似与他轻轻一碰。
一身粉红礼服衬得她娇小可人，落在他的眸里，令他缱绻。
他朝思暮想的人近在眼前，却不能坚定地向她走去……
（十五）
婚宴结束后，宾客也渐渐的离去。
偌大的宴会结束后已凌晨两点，只剩下李樾、林洁、陈安澜和沈昭昭。
李樾和林洁坐同一辆车回去。
“安澜哥，路上小心。”李樾担忧地看向对着门外站姿微弯的陈安澜。
陈安澜闻言，看向李樾，微微点点头。
“昭昭，路上注意安全。”林洁看向沈昭昭。
“好的勒。”沈昭昭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意。
“对了，昭昭！你过来的时候是坐我的车过来的，你没开车过来，这么晚了你打车也不方便。”林洁眉头微蹙，看向沈昭昭，“要不你坐陈安澜的车吧。”
李樾拉开宾利的车门，林洁往副驾驶座下。
“好。”沈昭昭微笑地看向林洁，她目送着宾利车离开。
“你方便吗？”沈昭昭走向陈安澜。
陈安澜对视上她的眼睛，顿时，他感觉浑身血液凝固了，大脑仿佛宕机了一回。
“方便。”他顿然哑声道。
他拉开了身旁卡宴的副驾驶车门，沈昭昭迟疑了一下，坐了上去。
“你要去哪？”陈安澜坐上驾驶座，余光瞥向沈昭昭。
“加个微信。”沈昭昭点开手机屏幕把电话号码给陈安澜。
“嗯。”
时间慢悠悠的走过了一分钟，车内的氛围瞬间凝重。
“加上了吗？”沈昭昭打破了凝重的氛围。
“嗯，加上了。”他声音低沉如酒，飘在了空气中。
沈昭昭给他发了一串地址，“诺，去这个地方。”
“你家？”陈安澜开着车，懒散的开口。
他眼神缱绻地瞥向她，一颗灼热心不受控制的加速跳动。
沈昭昭愉悦的扬起眉，眼角处的眉梢显露着满满的笑意，杏眼微微上调的看向他，“对，我要把你拐回去。”
“你在说笑。”他的声线沉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一点一点，他弄断了心中理智的那几根弦，残留了最后的那一丝理智。
“去我家，我有话想对你说。”她脸上艳丽的红唇微张，一字一句仿佛小猫挑弄他那仅剩的那一丝理智。
沈昭昭眼神迷离的看向他，她杏眼中带着桃花般的笑意。
陈安澜慌乱的躲开她。
她一定是喝醉了。
（十六）
凌晨三点二十，陈安澜看了一眼时间。
“到家了。”低沉的声音涌入沈昭昭的耳朵里。
沈昭昭睁开了惺忪的杏眼。
陈安澜正要下车给沈昭昭开车门，就被沈昭昭拉住了西装的袖子，他察觉到他的袖子被她紧紧地攥住。
“跟我回家。”低哑而疲惫的声音涌入陈安澜的耳里。
刚睡醒的她，眼睛里好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扑朔迷离，带点蛊惑的意味。
陈安澜感觉到喉咙一紧，一股莫名的火从下身猛蹿了上来。
（十七）
陈安澜就鬼使神差地跟着沈昭昭到了她家。
客厅内。
沈昭昭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把包包手饰往沙发一扔。她把盘着头发全拆下来，发丝也随之凌乱的搭在肩上。
她调了一个暖色调的光。
陈安澜坐在小沙发上垂眸不语。
沈昭昭身上的粉色礼服没有换，坐在小沙发旁边的大沙发上。她耳朵上，靓丽的耳环被暖色调的光打上了一层温润的光圈，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松弛感。
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
沈昭昭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陈安澜接过来，轻抿了一口。
“你刚回国？”一阵清冽的声音飘落在了空气中。
“嗯。”陈安澜微微抬起头看向她。
沈昭昭看着眼前宽肩窄腰高大的少年，此时此刻却有一股淡淡的哀伤和卑微感。她极力克制住了心中汹涌而来，却不知明的情感。
“陈骁宇是不是让你接手他的公司。”沈昭昭对上他的眼睛。
“是，我没接手。”陈安澜疲惫的开口。
“不，你接，那是你的东西。”沈昭昭的睫毛扫落在脸上，眼睑上落下了一层阴影。
“什么意思？”陈安澜看向沈昭昭，不解的问道。
他看向眼前褪去了年少时青涩的女孩，散发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场。
猛然间，他察觉到他的右眼皮微微跳动。
“陈骁宇和我的母亲是商业联姻。结婚多年，但我的母亲不能生育。”沈昭昭看向别处缓缓的开口，神色微冷。
他知道，她所说的母亲就是沈玉颜。
“我的母亲太想要一个孩子，就从孤儿院带走了一个婴儿，也就是我。”
“去年，我的母亲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我并非陈骁宇亲生的孩子。”陈安澜听着眼前的小女孩一字一句的说出一句话，鼻子微微的酸涩。
“陈骁宇让你接手他的公司，是因为你是他唯一的血脉，你是他唯一的亲儿子。”
“当年，他把你送出国外，而我毫不知情。”说到这，沈昭昭眼眶微红，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疲惫地看向他。
她的眼里，仿佛正蹿动着微弱的火苗，不易让人察觉到。
“唯一可以和你联系的方式就是你的电话号码，我想给你打电话，都打不通……”沈昭昭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换了电话号码。”陈安澜艰难地开口道。他看着眼前那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小女孩，刹那间失了神。
“你这一走就是七年。”沈昭昭神色破碎地看向他。
陈安澜那双迷离的桃花眼微微抬起，深深地注视着她。
眸底，藏着仿佛要把她活生生地拆骨入腹的波澜。
“安澜，我喜欢你。”
沈昭昭白皙的脸上，通红眼眶像是碎玻璃，一脚一脚踩在陈安澜脆弱敏感的心口上，氤氲雾气浸润在眼眶中。
她那双杏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娇小的她坐在沙发上，仿佛有人轻轻一碰就会倒。
“七年前，我藏着对你的喜欢，无法说出口。”沈昭昭哽咽道。
他眉毛微蹙，恍若夹杂着深深的悲伤。
沈昭昭直愣愣地看向陈安澜。
陈安澜苍白着脸，呆呆的看向她。
过了好了一会儿，他才缓过了神，仅存的一丝神志使艰难的望向她。
他不可置信地哑声道：“真的？”
“真的。”沈昭昭红着眼眶，坚定地望向他。
“昭昭，我喜欢你，我等了你很久。但，表白的事就应该让我来做。”陈安澜搂住她纤细的腰，沈昭昭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真的，好真实。”
沈昭昭的眼角里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落下来，陈安澜用食指接住了那颗晶莹泪珠。
“昭昭，以后别带陌生的男人回家。”陈安澜轻搂着她纤细的腰间。
他微弱地抬眸，眸里装满着属于他的那个小女孩。
“好。”沈昭昭的脸上一双温润杏眼坚定地看向他。
陈安澜宠溺地看向她。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埋藏在了他那颗“扑通”乱跳的心里。
（十八）
隔天，沈昭昭的卧室。
刚睡醒的沈昭昭轻松的张开那双朦胧的杏眼，她拿起亮屏的手机看到了一条微信聊天内容。
林洁：999999999
沈昭昭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她双手打着字，过了几秒发送出去。
沈昭昭：这么笃定我会成？
过了一会儿，弹出了一条内容。
林洁：那可不，我们昭昭一出马，寸草不生。
沈昭昭：哈哈哈哈哈。
沈昭昭放下手机，看着卧室的门被打开。
看着宽肩窄腰的陈安澜穿着西装走了进来。
“醒了。”陈安澜径直走向她。
“男朋友！”沈昭昭娇嗔道，她双手张开，如同考拉一样挂在他的脖子上。
“昭昭，我期待你叫我老公那一天。”陈安然看见她，冰川似的脸在这一刻渐渐的消融，化成了一滩春水。
“哼。”
（十九）
三十年后。
“都老夫老妻了，还给我写情书。”沈昭昭的手里拿着一封画着爱心的信，撅着嘴巴，杏眼看向陈安澜，语气揶揄。
“孩子出门上班，我想带着这封信，我们跟李樾他们一起聚餐后再给你的，没想到被你提前发现了。”陈安澜看向她时眼神里带着宠溺，情不自禁的看向她，满脸笑意。
即便是眼尾加了几条淡淡的纹路，陈安澜依旧有当年的风采。他看着身边容颜几乎未改的沈昭昭，心里滋生了浓浓那爱意。
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更喜欢你。
我要的，是与你共白首。
“我要偷偷看。”
最终，沈昭昭还是等到晚上聚餐回来才打开那封情书。
情书里只有三行字。
此生挚爱的沈昭昭：
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你永远的丈夫陈安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