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群，谩骂
山谷中的七星法阵上泛着青灰色涟漪。
少年指尖拂过阵纹时带起星屑纷落。
他凝视着天枢位那道百年未愈的裂痕，开口道。
“楚先生，你错了，你高估了人性，善意也得施舍在高墙之下。”
“这就是你所寄望的后世吗？你所谓妇人之仁的儒道，今又何在？”
“众人将你高举，只是因为太平还在，仁义当施。”
“当利益高于敬畏，当漠然可以换来权势，哪里还有太平？”
“大势将倾，百舸争流中，唯有不断适应，方能致知彼岸，方能铸就太平...”
“儒道也是如此，人们总是高歌太阳的明亮，总是憧憬大儒的风采。”
“但是太阳也会落山，黑夜也是人生的一种基调。乱世，吾自当为儒道续命，以晦明换浩然！”
“结果总是高于过程。所以楚先生啊，才短短百年，谁还记得那雨中高歌的青衣大儒呢？”
碎石簌簌坠落中，少年每踏出半步便褪去一分稚气。
当月光攀上他玄色大褂的云纹滚边时，崖顶已立着散发及腰的儒生。
腰间悬着的不是玉佩，而是半截断裂的戒尺。
叶轩多少有些茫然。
那少年变作的黑袍儒生，慢慢盘膝坐下，开口道。
“你是否疑问，我教你的是什么？和儒道有什么关系？”
叶轩点点头，他确实想不明白这所谓的晦明是什么。
男子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看看吧。”
他指尖点在叶轩眉心时，叶轩看见对方瞳孔里旋转的阴阳鱼，“所谓晦明…”
叶轩心神一沉，便昏倒在地上。
骤然的失重感吞没了听觉。
等叶轩再睁眼，檀香混着墨臭扑面而来。
林夫子青筋暴起的手正攥着戒尺走来。
窗棂外荷塘泛起的不详黑气却被满堂学子视若无睹。
“游然！“戒尺破空声惊飞檐角铜铃。
“血河对岸妖魔伤了多少世家子弟，你竟还敢在《驱魔策论》课上瞌睡？”
“纸上谈兵，世家子弟？那那些边疆的无辜百姓呢？读书、读书，有本事你把他们都咒死！”
游然拍案而起，丝毫不怵教书先生，要不是因为他是楚院长带进来的。
这天下儒生的圣地青冥学府怎么可能容得下他这种离经叛道的下等人。
叶轩发现他似乎只是一个看客，这似乎是发生过往岁月里的留影。
林夫子头上青筋暴起，“气煞老夫，出去！在庭院中站半个时辰！”
名为游然的少年，跨步出门，然后径直走出了书院的大门。
“罚站？天下之大，困于学堂？楚先生说了道理在生活中，在脚下！”
“这是青冥书院？过去的青冥书院？”
叶轩也是出身于青冥书院，亦是这青冥书院的最后一任首席。
游然来到街道上，正是长安城。
叶轩顺着游然的视角望去，此时的长安城中似乎还有许多的普通人，只是脸上都挂着忧愁。
一老者招呼道：“游先生，来吃碗馄饨呗。”
游然应声道：“谢老陈啦，这就来。”
游然刚刚坐下，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赶忙拥了上来。
“小游先生，书院怎么说，楚先生怎么说。这妖魔什么时候可以杀完啊？”
“是啊，是啊。如今不仅仅要上交七成的粮食，连种子税，店铺税都要收！”
“谁说不是呢，我昨日去河边，据说以后水也要收税！”
街坊邻居七嘴八舌的说道。
毕竟除了游然，其他学子可没有人愿意抬眼看他们。
游然举起手臂示意大家安静。
“据我所知，这龙虎山的道长们已经奔赴战场。”
“大家放宽心。”
街坊邻居们都稍稍安心的离开了。
游然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青冥书院。
只是他刚刚走到书院门口时候，一青衣男子，好不风流。
手持一把戒尺，静静站着。
游然梗着脖颈欲要开口，却见楚先生指尖在尺面三寸处悬停。
那里有道发丝般的裂纹，正渗出极淡的墨色雾气。
“你可知当年我为何断此戒尺？”声如碎玉击泉，惊得游然倒退半步。
楚先生带着游然走入自己的庭院。
书院古柏无风自动。
“三年前北阳关血案，七十二世家联名请诛妖僧。”
楚先生忽然拂袖转身，玄色大氅扫过青砖时竟显出道虚幻龙影，
“可那日我站在城头，看见百姓将发霉的粟米塞给重伤的苦光寺武僧。”
游然瞳孔骤缩。
他记得那场惨烈守城战，记得满街百姓跪求高僧舍身饲魔的哭嚎。
戒尺突然发出裂帛之声。
“你总说儒道虚伪。”楚先生背对少年，望着学宫最高处的观星阁。
“可知三日前礼部送来《驱魔十策》，要求各州府张贴的榜文里…根本没有百姓二字？”
月光掠过他腰间半截玉带，那里本该缀着象征书院掌院的螭纹珏，如今只剩磨损的丝绦。
游然突然发现先生发间有缕银丝随夜风飘起，这不该出现在四十岁的大儒身上。
他想起今晨路过藏书楼时，瞥见案头那摞被朱砂划满“僭越”的奏折。
“您明明知道…”少年嗓音发颤，“知道朝中有人勾结…”
戒尺突然迸发清光，将游然未尽之言生生截断。
楚先生终于转身，眸中竟有星河流转：“你看这长安城的万家灯火。”
他指尖轻点，满城烛火瞬间映出万千细若游丝的黑气。
“当所有人都在说谎，真相便成了妖魔最好的养分。”
“他们称我妇人之仁，可若连这点仁心都要碾碎…”
楚先生忽然并指为剑，在虚空划出个血色“仁”字。
突然叶轩眼前画面一闪，游然站在人群汹涌的大街上。
紫宸殿蟠龙柱渗出黑血时，长安城的晨钟刚响过三遍。
楚先生再次走入朱雀大街中央，雪白中衣浸透臭鸡蛋的黏液。
人群里有个跛脚汉子突然高喊：“就是他私通妖魔！我亲眼见他在渭水放走食心魔！”
游然大声喊道：“先生是去杀妖魔了！先生没有放走妖魔，这是谣言！”
然而人群中，谩骂声不觉于耳，甚至不少书院弟子站在其中，只见那林夫子，慢慢吐出蛇一般的信子。
狞笑着看着场中被人群谩骂的“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