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谢在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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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凋谢在春天(十九)

大福给马家盛卡上打来了三万块钱,他已经出去一年半了,这是他的工资。马家盛欣慰极了,他生了个成才的儿子。倒不是他有多在意这三万块钱,他高兴的是他看到了大福的实诚。

让大福小小年纪就出那么远的门,做父亲的说不担心是假的。他最担心的是大福学坏,他怕大福像村里的有些青年一样挣了工资就开始大手大脚,开始染上烟酒,开始染头烫头,开始纹身,开始到处糟蹋钱。

马家盛清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钻进大手大脚的这类行道,以后就很难改变过来了,日后成了家依旧自顾自在外面潇洒而不顾家,这种人注定最后是败家子。

看到大福把三万块打了过来他也就安心了,马家盛知道以大福一个月三千块的工资,他留给自己的并不多,马家盛很欣慰,他的儿子是勤俭的,是持家的。

大福在电话里给家人讲述了他这一年半里的经历:

刚开始跟着村里的老板来到青海玉树,他被安排到了前堂抹桌子倒茶,服务员的活是特别苦的,工资却是最低的,有时候要忙碌到深夜一两点才能休息。

回到宿舍一脱下鞋脚臭味就扑面而来,一个宿舍五六个人,五六个人的脚味各有不同,刚来那会儿一进宿舍就干呕,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那段时间他的脚掌磨得脱皮,大脚趾内侧也磨出了大大的水泡,大福的微信步数几乎每天都超过一万。

过了两个月脚上的水泡破了,脚掌也开始干硬,长出了一层老茧。

大福年纪小,所以在吃苦的同时还要被其他年纪大的员工欺负。下午三四点客人少的时候大家就在包厢玩手机,进来一两个客人,其他服务员就会使唤大福去招待,无论用餐高峰期还是下午客人稀少的时候大福都在不停地忙碌。

大福只能任劳任怨,不敢反抗,一旦抗拒他们就会报复,晚上强迫大福给全宿舍洗袜子,冬天的土炕就中间热着一坨,其他大一点的就把大福挤到边上趴冷炕。

大福是典型的留守儿童,他的心灵极度自卑,他不敢爆发,也考虑不到爆发。就这样他在前半年吃尽了苦头。

半年后大福迎来了转机,后厨缺个人,于是老板见大福老实,就把他调到了后厨,他负责下手工面皮,工资也加了五百。

下面片不是啥技术活,却也是件细致的事,揪出来的面片要又小又薄。

没几天大福就受不了了,他揪面片的右手大拇指被磨得红肿,接着肉皮破了,手指开始发紫。

大福疼得厉害,于是买了一卷护指绷带缠在了手指上,这样一来就好多了。只是一天到晚站在大锅边,腿脚站到麻木,热腾腾的蒸汽拍打在他的脸上,眼睫毛湿漉漉的难受极了。

中午是河沿面片的高峰期,他站在锅边双手像机器一样快速地输出着,时不时提起袖子擦一擦额头上的汗。他太忙了,刚干的时候一到中午他一个人根本就周转不开,老板便让菜匠来帮他,这几天大福一个人虽然也应接不暇,但还算能勉强应付了。

今天他的手搓地飞快,手里的面片一块块像雪花一样飘进锅里,饭水翻腾着突然一不小心就把绷带搓下来跟面片一起丢进锅里了,大福慌了,他不敢把手伸进去捡,不一会儿绷带就淹没在滚滚的开水中。

大福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炒面匠炒面的时候能发现并拾出来扔掉,多半会这样的,多半会没啥大事。

可现实总是怕啥来啥,中午太忙了,炒面匠也忙得直打圈,他没有仔细往锅里看也没有发现,一片护指绷带就跟着炒面片被端到了客人桌前,客人吃出了绷带,他举报了。

饭馆被停业整顿了三天,老板被罚款五千块,老板大骂着问是谁弄的,大福胆怯地承认了,老板也不好说什么,又把大福调回了前堂。

三天后开业了,这次事件对饭馆的口碑打击很大,那之后顾客明显以前了很多,大福自知做错了事,他知道该离开了,老板是一个庄子里的,自己死皮赖脸只会伤了两家的和气,于是大福主动提出了辞职,老板把工钱结算给了他。

大福在外面逛荡了几个星期,晚上就住五十块钱的旅社,最后他在青海海东找到了下家,是一家牛肉面馆,挺大的,有三个面匠。老板是个有钱人,除了这家还在西宁有一家牛肉面馆和一家手抓面片馆,大福在这儿当起了服务员。

老板有一双儿女,两个人也都被安排在了这里。男娃是弟弟,十六岁,在后厨切菜,叫杨平。女儿是姐姐,十七岁,在吧台当收银员,叫杨瑞瑞。

杨瑞瑞长得很清纯,个子高挑,五官精致如画,身上散发着一股大家闺秀的高雅气质让人无法忽视,两颗眼睛仿佛明亮的宝石,有着别样的魅力。

大福在大厅擦桌子,杨瑞瑞高高地坐在吧台上,大福好几次感觉杨瑞瑞在盯着他看,他也时常会偷偷看杨瑞瑞,他喜欢杨瑞瑞那股气质。大福干起活来更有劲儿了。

杨瑞瑞性情很柔和,对谁都像水一样温柔,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很耐听。

有时候深夜客人们少了,只剩大福一个人收拾着桌子,杨瑞瑞会从柜台上拿一瓶饮料给大福:“你喝口饮料歇会吧,我来帮你拾掇。”

大福不敢直视杨瑞瑞明亮的大眼睛,他轻轻推开饮料:“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一会儿就弄完了。”

杨瑞瑞把饮料塞给大福,她拿起抹布开始擦桌子。大福拧开饮料大嘴喝了一口就放下拾起了碗,在杨瑞瑞的帮助下两人很快就忙完了。

杨瑞瑞和大福加了QQ,两个人下午闲的时候就坐在包厢里玩游戏,他们喜欢下五子棋。

杨瑞瑞根本不是大福的对手,她每次都输,每次都耍赖:“啊啊啊!不算不算,这局不算,这局是你先下的,胜之不武。”

大福就让她先手,可她还是输,输了又抵赖:“不算不算,我们三局五胜!”

“哎呀,这局不算不算,我们七局四胜!”

慢慢的大福也摸透了杨瑞瑞的半斤八两,他开始让着杨瑞瑞,他连成活三就提醒杨瑞瑞,杨瑞瑞总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在大福看来可爱极了。

两个人的比赛结果开始七上八下,三局两胜的时候大福就让杨瑞瑞赢一局,五局三胜的时候大福就让杨瑞瑞赢两局,但也有极少部分时候是大福惨败。

大福结交了一个朋友,是一个叫拜龙的拉面师,拜龙二十五出头,也是河洲人,所以两人老乡见老乡分外亲切。

拜龙心地好,他经常闲的时候就把大福叫到后厨,他和面的时候就让大福在旁边看,他给大福演示怎么加蓬灰水,怎么揉面团。

大福特别激动,他终于能接触到真正的技术了,面匠是一门特别好的手艺,一个月能拿七八千,大城市的面匠甚至能过完。二福目不转睛地盯着拜龙,生怕错过一个环节,他学的很认真。

大福马上遇到了阻碍,杨平总是故意打搅他们,有时候使唤大福去拿瓶饮料,有时候让他去搭门帘,他回来的时候拜龙已经把关键部分做完了。

杨平有时候也会拿拜龙开刀,故意支开拜龙,让拜龙去提一袋子面,去灌一瓶子油。

杨平成心不想让大福学,大福也没有办法,他是老板的儿子,大福不敢拿他怎么样。大福只好又本本分分地抹起了桌子倒起了茶。

可是大福的内心久久不能平息,他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他要一辈子当一个月三千块的服务员吗?他要学一门手艺,他要学面匠。大福不敢反驳杨平,但作为面匠的拜龙可不怕他,只要拜龙不犯什么大的错,纵使是老板的儿子也奈何不了他。

大福心里很清楚,拜龙只是不想跟杨平撕破脸皮,为了一个刚认识的服务员去得罪老板的儿子可划不来。

这天下午大福把拜龙叫出来了,他花五百块在餐厅点了一桌菜请拜龙吃饭,那可是大福将近一个月的工资,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心疼,如果真能学到东西,那值!

大福在饭桌上提出要拜师学艺,他给拜龙包了两百块的红包,拜龙收下后也是爽快的答应了。有了拜龙的点头肯定之后大福也不怯杨平了,他一忙完自己手里的活就大模大样跟在拜龙身边,拜龙也很大方,对大福倾囊相授:“拉面里讲究是很多的,二细要拉六下,三细要拉六下半,毛细就得拉到七八下,粗细不匀顾客也会反应的。”

大福认真的听着,他悟性很高,虽然大福还一次都没有亲自上手过,但他感觉已经把步骤看得七七八八了。

杨平还是会找各种理由千方百计地阻挠大福,但收了好处的拜龙一点儿也不惯着他,经常帮大福狠狠地回怼。

杨瑞瑞也向着大福,他经常劝导杨平:“咱不能这么小气,人家干完活学点手艺是好事,大福也十六七了,掌握一门本事以后也好养家糊口,你别刁难人家了。”

杨平虽然依旧不满,但他也不再找事,大福安心跟着拜龙学了一段时间。

大福手里的活不紧的时候他就帮杨瑞瑞拌凉菜,杨瑞瑞一有空也来帮大福抹桌子,两个人越走越近。他们的三观合得来,聊天也很投机。

那段时间大福感觉很安稳,他愿意一辈子就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