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子一怒
历史虽然是螺旋上升的,但每一个时代,都有其新生的事物。
二圣同朝,在几十年前是一个大逆不道的词,但如今却已经成为共识。
可纵然如此,不代表大家要接受。
作为李唐家的忠臣,自然是要推翻妖后,辅佐天子,在史书里添上荡气回肠的一笔。
他们看似如同孩子斗气一般的举动里,却隐藏着极强的目的性。
如果有人较真起来,他们也只会说是那个匹夫无礼;自己么,最多是作为长辈失德,却不至于沦落到谋反等罪名里面。
皇帝一声令下,宫里的禁军和宦官直接登门抓人,据说是在这小子刚回家的时候就逮住了他,直接一路带回到宫中,准备用刑。
旁边两名兵卒正送武安往前走,他抬起头,就看到两个站在宫门处正对自己微笑的老东西。
薛震:(◜◡‾)
李元嘉:ᕕ(ᐛ)ᕗ
武安以前一直觉得,那种将主角打倒至跪地然后对着前者发表长篇大论的反派很愚蠢,但自从某次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么做确实很爽。
他不否认这些站在大唐权力高层的官员们的智商。
所以仔细一想,如果他们在明面上,把仇恨集火到自己身上,也就意味着他们只是在“欺负”一个匹夫,而不是在跟天后较劲。
事后就算有人较真起来,也抓不到他们的严重过错。
相反,如果天后因为自己这么一个人微言轻的晚辈和他们一群公卿对着干,不懂事的,反而是前者。
“武都尉来啦。”
薛震温和的颔首示意,故意看了看武安身后:“没带其他人来?”
“这哪能呢?”
李元嘉接过话头,淡淡道:
“这儿是宫中,寻常人一辈子也来不了几次,武都尉可别只顾着张望了。要知道,宫里可是有人专门查这个的,老夫提醒提醒你,免得你不想看脚下的路。”
你俩怎么不去天桥底下说相声呢......武安仿佛没看到他们,迎面有宦官迎上来,喝令他们闭嘴,然后才领所有人入内。
等人都走了之后,宫门处只剩下守门的禁军兵卒,见大人物们都走了,几个兵卒碰头说点闲话。
他们先是羡慕了一番百骑司的兄弟们,说他们先前拿了好多赏赐,又感慨一下那位姓武的都尉,虽然为人好,奈何得罪了不少人。
“要我说,他这次挨打,至少要有半年不能出来了。”
“确实可惜了,这次没人能救他,不过听那二位的话头,倒像是不想罢休似的。”
几名兵卒都有些同情,但这时候,忽然有人开口道:“有人来了。”
一队宫人领着一名身着“孝服”的年轻妇人走过来,为首的宫人验明身份后,禁军询问道:“这位是谁?”
不等宫人开口,那名年轻妇人就平静道:
“烦请通报,故太子之妃裴氏,求见陛下。”
......
“你叫什么?”
唐代的规矩没有那么大,武安有官职在身,不用跪着听话,但他知道,坐在帷幕里面问话的,应该是站在当今天下权力巅峰的男人。
他一道诏令,就能从天下征调十八万大军,让无数唐人儿郎前赴后继地奔赴沙场。
皇帝......
如果武安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成为了太子,他大概不会对面前的人有任何反感。
但他刚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只有饥饿和战争。
众所周知,
当今天子修道,不修仁。
“臣是故太庙令武士让之孙.......果毅都尉,武安。”
天子对他的自我介绍似乎没什么兴趣,反而是抓住了一个不起眼的细节。
“无字?”
“臣自幼习武,不通文事,更兼自幼没有爷娘长辈管教,所以无字。”
“那朕帮你取一个,如何?”
男人的声音自始至终平静,隔着一道帷幕,他自顾自道:“朕替你想了两个字,你可自择。”
“第一个,是思顺,第二个......叫子镇。”
武思顺,武子镇?
武安腹诽一句,觉得难听。
皇帝的这个话头倒是不难猜,问题在于,这两个“字”已经直接代表了两种路,如果换成天后来问这个问题,也可以理解。
可是自己与天子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问这种暗示性极强的问题。
再联想到最近和今日的事情,武安心里忽然有了个极大胆的猜测。
狄仁杰曾说过,李敬玄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受天子宠信,如果说天子想要名正言顺地踢走李敬玄,那他肯定会着重注意郝处俊的案子。
“臣选子镇。”
听到青年的话,天子无声的笑了笑,随即开口道:
“你今日得罪了朕的叔父,朕过会儿要罚你,让人打你廷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不等对方开口,他就补充道:
“朕知道,皇后对你可是宝贝的紧,不仅是把周国公的宅子赐给了你,这几日还频繁召你入宫说话,这些事情,也都是有的吧?”
武安默默思忖着,没有立刻回答。
“让薛震和韩王都进来说话吧。”
两个老东西一进来就看到武安正站在那儿,这时候,帷幕后的天子又淡淡开口道:“这几日为什么要频繁入宫,天后到底指使你做了什么事,不妨一字一句说给宰相和韩王听听。”
武安还没说话,薛震和韩王两人的眼神就亮了起来,心知自己这把赌对了。
咦?
皇帝这是要借题发挥了?
不愧是天子,简简单单就拿捏住了天后暴露出来的要害。
先前不是他们不想往天后身上泼脏水,只是看过太多人的凄惨下场,根本不敢。
只是近些年来天后的脾气和手段越发收敛,再加上天子今日这句话,他们顿时像是闻到血腥味儿的鲨鱼一样。
“说吧,武都尉。”
韩王李元嘉淡然道:“外臣不得擅自入宫,你几次去天后娘娘那边,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薛震立刻毫不留情地追加一句:“若是情理之中,陛下自然不会责罚,但若是......呵呵,陛下也不会宽恕。”
听着他们的话,武安沉默片刻,抬起头,缓缓道:
“臣近日回到长安,有故太子正妃裴氏,央及臣将故皇太子之物送入宫中,供天后追思爱子。”
啪!
帷幕里面仿佛有人猛然起身,下一刻,一只手掀起帷幕,武安也终于看到了当今天子的真面孔。
皇帝身着黄袍,样式看上去却更像是道袍,虽是中年,却依旧英俊,让人仿佛能追忆起当年太宗皇帝的几分英姿。
近些年来,当今天子在朝政上逐渐荒废,但他毕竟是太宗文皇帝的儿子,身体里流淌着杀伐果断的血脉。
更不用说,他本来是大唐天子,在位多年,威凌四海之上。
天子要赏谁要罚谁,那都是理所当然,没人敢心生不敬——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深吸一口气,眼眸里满是杀意,死死盯住武安。
如果说朝臣之间相互攻讦,甚至是天后和那帮大臣之间争权夺利,这些都还在天子的容忍范围之内。
但他绝不允许有人拿自己死去的儿子说事!
薛震和韩王在旁边看着天子的脸色,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但却都低下头没敢说话。
“追思......爱子?”
他声音嘶哑的问道,每一个字的语气,都像是在为后面的杀人做铺垫。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宦官小步走过来,凑近几分,附着耳朵低声说了几句。
天子愣了一下,神情数次变化,最终恢复平静。
“外面风大,让她进来说话。”
谁?
薛震和韩王看到天子脸上的怒意居然在迅速收敛,不由得一愣,他们心里反过来开始涌起不好的预感。
轻微的脚步声从殿门处响起,哪怕是宫里最死板的宦官,这时候也在门口热情伺候着,恨不得自己跪在地上,让那位年轻妇人把自己当地毯一路踩进来。
就算如此,他们这些睚眦必报的阉奴也是甘之如饴。
她本就该高高在上。
如果故太子李弘没死的话,她以后或许就是大唐的皇后。
名门之女,天家之妻。
而这些,随着太子的故去,开始沉淀出更深的意味。
李弘是当今天子和天后的第一个儿子,最受器重,宠爱最深。
所以可想而知,几年前当天子知道自己长子暴毙的消息后,那颗常年修道愈发坚硬无情的心,似乎也悄然裂开了无数缝隙。
身着孝服的年轻妇人缓步走入殿内。
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公公”,再看着那两个都是身着紫色官袍神情僵硬的老者。
最终,在天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要说话的时候,她上前一步,直接走到武安身侧,然后对着天子跪伏下来。
“臣女,请陛下恩准,乞为故太子殉葬。”
只是这一句话,天子的神情就陡然全部消失,他深吸一口气,挥手示意旁边想要开口的韩王闭嘴。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武安是臣女的表亲,这几日恰逢他回京,因此央求他将一些太子的身后之物送给他的母后,没想到武安因此被人刻意滋事,将罪责按到他身上......”
年轻妇人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对着天子轻轻道:
“臣女惶恐,但亦知这不是他的过错,而是臣女冒失,不知道宫内已经不能传递故太子的遗物了,竟然惹得几位宰相如此穷追猛打。
所以,臣女请陛下......赐死,以彰罪过,让朝野安心。”
殿内,顷刻间陷入一片死寂。
天子张了张嘴,一时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但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妇人,再看看她身上穿的孝服,一股子憋了很久的怒火,开始在他眼底烧起。
“薛震。”
“臣......在。”
“郝处俊,死了没有?”
“回陛下的话,他还在牢中,没......”
天子背过身,黄袍衣角摇曳,他缓步走到龙案后面,拂袖坐下,然后看向两名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
他淡淡道:
“那你就和他一起死吧。”
“陛下......”
韩王李元嘉这时候看情况不对,硬着头皮想开口劝阻,但天子居然抬起手,直接把龙案上的玉砚砸了过来。
啪!
“身为宗室,帮助外人挑拨天家!”
天子的声音嘶哑低沉,却让人更加恐惧,此刻没有什么皇叔和皇侄,只有冰冷到极致的君臣纲常。
“再多说一个字,永远圈禁!”
“果毅都尉何在!”
他吼道。
“臣在。”
武安看了一眼旁边身子微微颤抖的年轻妇人,心里有了算计,对着龙案后的天子躬身施礼。
“你没有错。”
天子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
“替朕......抄没郝处俊和薛震的家,抄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