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林之夜
马鞍山在暮色降临时分，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静静匍匐在夜色中。
灰白色的浓雾在山峦间缓缓流动，时而凝聚，时而散开，将整座山峰笼罩在一片诡异的灰白色中，犹如一条条游走的白色巨蟒。
月光透过层层云层，在浓雾中投射出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一幅幅诡谲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道和若有若无的瘴气，呛得人喉咙发痒，胸口闷痛。
不时传来的野猪嘶吼声中蕴含着某种原始的狂暴，在空旷的山谷中久久回荡。
此起彼伏的吼叫声渐渐连成一片，仿佛在召唤着什么不详的存在，让人不寒而栗。
声音时远时近，若隐若现，更添几分诡异。
一颗高大的古树孤独地矗立在山间，树干粗壮，布满了如同刀刻般的沟壑。
顾家父子正紧紧依偎在距地面约五米高的树杈上。
他们也不知是被寒气冻的，还是被吓的，身子不住地发抖。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一天一夜，衣服被露水打湿，面容因疲惫和惊恐而显得异常苍白。
顾山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嗓音沙哑地开口：“爹，这群畜生已经堵了我们一天一夜，还要多久才肯离去？“
他偷偷打量着父亲，只见几缕白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皮耷拉着，神色萎靡不堪。
顾朴生大口喘着气，挤出一丝苦笑：“这些畜生可倔得很啊，说不定我们得在这儿住上一星期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开始咳嗽。
咳嗽声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惊得树上的夜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顾山峰哭丧着脸：“难道我们就这样耗着吗？“
他的目光担忧地落在父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那是山间瘴气引起的症状，导致呼吸困难、头晕眼花。
若只是被野猪围困在树上还好说，但没有任何补给就另当别论了。
更糟的是，父亲明显已经中了瘴毒，如果不能及时找大夫医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顾朴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儿，下去就是死啊！“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望向树下。十几头体型健硕的野猪正在树下来回踱步，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红色的眼睛里透着嗜血的光芒。
“可是...爹，我们的干粮都快吃完了，哪撑得了七天？“顾山峰的声音中带着绝望。
他们带的干粮本就不多，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令人担心的是父亲的身体状况正在急速恶化。
顾朴生抬头望着浓雾遮蔽下若隐若现的夜空，喘着粗气说道：“我这把老骨头一时半会死不了。要是天亮后情况还是没有好转，我就下去引开它们，你抓紧机会往山下跑。运气好的话，等雾散了，你应该能安全走出马鞍山。“
“爹！您这是什么话？！“顾山峰惊得瞪大了眼睛，死死抓住父亲的手臂，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让我这个做儿子的丢下您独自逃命？就算是死，我也要和您死在一起！“
顾朴生的眼神瞬间变得严厉起来：“顾家就你一根独苗，要是咱们父子俩都折在这儿，你让你妻子和你娘以后怎么活？我这把年纪早就活够了，你必须活着回去！“说这话时，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行！“顾山峰的眼睛都充血了，攥紧的拳头因用力而发白，“儿子绝不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让您一个人去死，这样的事情打死我也做不出来！“
“混账！“顾朴生怒喝道，咳嗽声更加剧烈了，“你老子我还没死，就敢不听话了是吧！“
就在父子俩争执不下之际，山谷中突然传来一声格外洪亮的嘶吼，震得树叶簌簌作响。
这声音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仿佛整个山谷都在为之震颤。
顾山峰顺着声音望去，借着朦胧的月光，他看到一只体型惊人的野猪正缓缓走出浓雾。
那野猪比普通野猪大出一倍有余，獠牙足有手臂长短，闪着森寒的光芒。
它背上的鬃毛根根竖起，像是一排排尖锐的长矛，整个身躯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凶悍气息。
随着这头巨型野猪的出现，其他野猪顿时变得躁动不安。
它们发出此起彼伏的嘶吼声，用粗壮的前蹄刨着地面，扬起阵阵尘土。
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如同一盏盏幽灵般的灯火。
顾山峰看到这一幕，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道：“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顾朴生抬起颤抖的手，双眼紧闭，声音嘶哑地祈祷：“元澜公保佑，元澜公保佑啊......“
那体型惊人的野猪王突然加速，狠狠地撞向古树。
巨大的冲击力让整棵树都在晃动，树叶如雨点般纷纷落下。
第二次撞击更加猛烈，古树的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一道巨大的裂痕从树根一直蔓延到树干中部。
这一次撞击让顾朴生失去了平衡，身子一个趔趄就要从树上跌落。
顾山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腕，但自己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量而差点摔下去。
“儿啊！放开我吧。“顾朴生看着儿子因用力而涨红的脸，苦涩地说道。
“爹！我怎么能舍弃你的性命呢？“顾山峰咬紧牙关，手上的青筋暴起。
野猪王又一次撞击，古树已经开始倾斜，他的脚下愈发不稳。
“爹！要死咱们一起死！我绝不苟活！“
顾朴生面如死灰，无力地说道：“这情况咱们要是能逃出一个，也算是元澜公保佑！“
野猪群看到猎物即将到手，变得更加兴奋，眼中的红光更甚，獠牙上似乎已经开始流淌口水。
顾朴生的脸色逐渐平静下来，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
“峰儿，你娘还等着我们采的草药呢，松手吧。“
顾山峰已经感觉手臂开始发麻，但仍然死死抓着父亲：“爹，我还能撑住...“
顾朴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峰儿，元澜公会保佑你平安出山，你让我去吧！“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
“汪！“
一只棕色的细狗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在朦胧的月光下，它的毛色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泽。
细狗动作轻盈地伏下身，咬住顾朴生的衣服，一把拽起了老人。
顾山峰赶紧抱住被拉上来的父亲，眼中含泪：“爹！我怎么会让你走。“
幸好有这只细狗及时出现。
顾朴生在这生死关头，不想再继续和儿子争执，果断岔开话题：“儿，这是从哪儿来的细狗？树下这么多野猪，它竟敢靠这么近？“
顾山峰偏过头，对上了那双黑幽幽的瞳孔。
山里的夜漆黑得不见五指，要不是细狗出声，父子俩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它的存在。
它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异样的光芒，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灵性。
在顾朴生和顾山峰打量细狗的时候，细狗也在观察着他们。
作为一只初具妖性的野兽，它很快就判断出这对父子就是那位神明要它寻找的人。
马鞍山尚在山脉的外围，并无什么妖物来此，它很轻松地就搜寻到了这两个人类的踪迹。
“汪汪！“细狗叫了两声。
你们的神灵让我来救你们，跟我走！
顾山峰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胆子这么大的狗倒是少见，不过这边有野猪群，狗儿，你还是跑远点吧。多谢救命之恩！“
细狗暗自叹了口气，这些凡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愚钝！
连狗叫都听不懂！
既然无法沟通，它也不再多废话，轻盈地跃下树去，从容地站在了野猪群面前。
“这狗子有点傻大胆！“顾山峰惊呼。
“它那么瘦小，怎么敢...“
顾朴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接下来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夜色中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依稧能看到那些野猪庞大的轮廓和发红的眼睛。
然而，当细狗落地后发出几声低沉的嘶吼，所有的野猪竟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原地，随后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甚至不敢发出声响，全无之前的凶悍模样。
顾山峰不知道这些野猪是被细狗身上的妖气所慑。
那股气息岂是普通野兽能够抵抗的！
野猪群争先恐后地向远处奔逃，就连那只体型最为庞大的野猪王也夹着尾巴落荒而逃，那狼狈的模样与先前的凶悍判若两兽。
转瞬之间，方才还喧嚣不已的山谷重归寂静，只剩下远处传来的零星兽吼和野猪群仓皇逃窜的脚步声。
这一幕彻底惊呆了顾家父子。
“爹，这是什么情况？这群野猪...竟然好像害怕那只狗？“顾山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声音中满是不可思议。
那些连虎豹都不惧的野猪，怎么会被一只瘦小的狗吓退？
好一会儿，顾朴生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挤出一丝颤抖的声音。
他靠在树干上，神色凝重地对儿子说：“山峰，你可知道为什么我们猎户从不敢深入九峰山脉吗？“
见儿子摇头，顾朴生接着说道：“那是因为那里有我们凡人无法对抗的恐怖存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怕惊扰到什么不该惊扰的东西。
“什么？“顾山峰下意识地追问。
“是妖怪！“顾朴生的话让夜风都似乎变得凛冽起来。
顾山峰听完只觉寒毛直竖，一脸诧异地看着父亲。
在他的认知中，妖怪只存在于传说中，没想到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顾朴生继续：“山中有些动物活得久了就会成精，一只成了精的兔子，都能轻易制服几头未成精的猛兽。这是我年轻时听一位武师说的。山中的妖怪智敏如人，不可以常理度之。“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就是不能进入九峰山脉，就是因为有妖怪啊！“说这话时，老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敬畏。
顾山峰闻言，猛地想起方才那只细狗。
它那从容不迫的姿态，以及对野猪群产生的不可思议的威慑力，顿时让他浑身发凉。
他颤声问道：“爹，您是说...那只细狗...“
“这个我也说不准。“顾朴生叹了口气，面露惆怅，“山里的事，我们这些凡人知之甚少。不过不管它是不是妖，这次能保住性命，都是它救了我们。“
顾山峰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冒冷汗：“但是爹，这狗妖把我们留下，该不会是为了...为了吃了我们吧？“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发抖。
“儿啊，听天由命！“顾朴生一脸黯然。
刚出野猪口，又要入狗妖口！
父子悲叹：这就是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