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璞玉
要知道，他黄法氍可不是什么贪鄙之辈，手中虽掌重权，可并无以此权揽财之念，家中现如今积蓄的些许家资，也全都是这些年来他南征北战，一点点积攒下来的。
他不像有的官吏那样动辄派人搜刮民脂民膏，以肥自身，相反，他治军极严，麾下士卒被严令禁止扰民，自至巴山以来，与巴山的百姓素来秋毫无犯，名声流传乡里。
像他这样的人，行事都有一套自己的准则。
比如说这次，给陈家一行人安排住所，是城里没有更好的居处吗？
不是，他安排给陈家众人的居所，在城内只能算是中等偏上，比其更好的地方不说比比皆是，可确实也有不少。
可他不能将陈家众人给安排到那些更好的地方去，因为，那些地方都是有主的，他不能借由身上刺史的权力强令百姓把居所腾出来给陈家一行居住。
如果这样做了，那他黄法氍就不再是黄法氍了。
因此，他才会在陈复说出并不是因为居所问题而来时稍松了一口气，要是二人非要换更好的居所，那他恐怕只能硬着脸出言拒绝了，尽管他心中并不想得罪陈家派来的人。
“这位贤侄我上次拜访陈家时就见过一面，不知是克勤还是克远？”
心中稍松，黄法氍一边招呼着二人上座，一边口中轻问道，语气相当和蔼。
只要不触犯到他的底线，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克勤自幼酷爱读书，不喜战阵，此番相助刺史大人，族长遣的是克远前来。”
陈复同样轻笑着说道，他正有意想将陈克远介绍给黄法氍认识认识，提前混个脸熟也好，没想到黄法氍自己就先问了。
“原来是克远贤侄啊，贤侄果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不怪雁雪老是在我面前提及你，日后定成大器！”
闻言，黄法氍像是有些惊讶，出口称赞道。
“刺史大人谬赞了，晚辈初出茅庐，德行浅薄，还需时时磨砺，当不得刺史大人如此夸赞。”
听到黄法氍的夸奖，陈克远先是稍稍一怔，随后立即开口说道，面色沉稳持重。
“欸，少年英杰，何须如此自谦？”
“雁雪可是和我说过了，称你有千军辟易之勇！”
黄法氍抚着自己的短须，轻笑着看着陈克远说道，眼中满是激赏。
可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在那激赏之下，隐藏着一抹淡淡的审视与考量。
黄法氍没说谎，自雁雪上次从陈家回来后，确实就一直在他面前极力推荐这个叫陈克远的年轻人，说他必定能成为先登夺旗的大将，以后定可为他助力。
对自己这个外甥女的话，黄法氍是半信半疑，他知道，他这个外甥女虽有些外向大胆，可说话是极靠谱的，绝不会轻易的口出虚言。
也就是说，这个名叫陈克远的年轻人至少是身怀过人之处的，才会让雁雪如此推崇，可至于能不能达到横扫千军的地步，黄法氍持保留态度，打算亲眼见一见后再论其他。
可这一见，他就发现了陈克远此人确实非同凡响。
论身形体格，面前这个年轻人其实并不算特别出众，充其量也就是个中乘之姿罢了，比其魁梧高大的人多的是，光是在他的部曲里就能找到不少，若是按体型来算，恐怕陈克远在他这都排不上号，泯然众人矣。
可黄法氍今年年岁已经不小了，早就过了以体格雄壮判断人是否勇猛的年纪，他深知，有些人的勇猛，是天生的，不受体格身躯所限。
如曹魏时期的乐进，身长不过五尺，容貌短小，可勇烈异常，每每先登夺城的人就是他，此等良材，若是以体格身形来论，岂不埋没了？
所以，黄法氍识人，一是看行走坐卧，二就是看外显气质。
一个人，再怎么会遮掩伪饰，出自本能的反应是遮掩不住的。
而由这两个观察点出发的黄法氍，看着眼前的陈克远，自然就发现了不同。
“这小子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这腿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不仅纹丝不动，还将身体的平衡一直保持在最恰当的位置，真是后生可畏！”
心中暗自惊道，望着面前锋芒锐显，英姿勃发的陈克远，黄法氍越是看，心中就越是满意。
俗话说，相由心生，气由神散，一个人的外在气质，也能从侧面反馈出其人的精神状态。
比如说，一个外在颓丧的人行事就一定会是萎靡不振的，对万物万事都难以提起兴趣，而一个朝气蓬勃的人则总是对这个世界表现出了浓浓的好奇与探究欲。
这就是气质与精神的相通性，而且，虚无缥缈的气质很难凭借自身的意愿去改变，因为，这与人的心灵本相有关。
而光是看着眼前如一把利剑般意气风发的陈克远，黄法氍就能从中察觉出一股极为强大的自信。
那股自信，不是因为其他，而全是源于对自身实力的认可。
“雁雪这次，恐怕还真没说错，这小子，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眼中激赏渐渐化为实色，黄法氍心中轻道，面上的笑意更加浓厚了几分。
在面对萧勃作乱如此关键的时刻，手下能多出一个如此勇毅果敢的大将，无论如何都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此人身怀如此锋芒，必不甘庸碌一世，说不定退敌之后还会留在他手下效劳立功，争取封功荫子。
想到这，黄法氍心里不由一乐。
“贤侄如此勇武，待萧勃乱兵至此，还要仰赖贤侄多多出力才是。”
提起茶壶，黄法氍和颜悦色的给陈克远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向他说道。
璞玉也需打磨才能绽放出璀璨的光亮，而此次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对黄法氍来说，守住巴山其实根本没什么太大压力，他一直想着的，是如何寻机击溃这一波来犯之敌。
“晚辈既来巴山相助，理应如此。”
闻言，陈克远站起身来不卑不亢的接过茶水，轻轻点了点头。
这本就是他此次前来巴山投军的目的，他就是为了立功而来，又岂能不尽力而为。
随即，陈克远又出声道，问出了他来此最关心的问题。
“不知刺史大人可否知晓，萧勃贼兵还有几日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