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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无法避雨
“胡说什么呢,”谢昀在谢子期的哭声里笑:“只有你不认我的份,我怎么可能不认你呢!”
“那你就不要给我……”
“子期,你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谢昀说着,用手拍了拍谢子期的肩背,那力道比平时要重上几分,既有安抚也有命令。
谢子期怔怔看着他,只觉得一颗心像被一只大手抓的死紧,抓的他几乎快要窒息了。
“那,那你以后能住在家里吗?”
“看情况。”
“可,可我不会做生意,也不会做家主……你留在家里还可以教我,不然我会搞砸的。”
谢昀当然不会答应,谢园对他来说承载着太多回忆,虽然这些回忆大多都是美好的,但越是美好越让他痛恨现实的残忍。
“做生意哪用得着我教,有孙姨和父亲在……”
“可他们都不如你!”
“哈哈哈,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厉害吗!”
谢昀说着又笑了起来,俯身看他,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厉害,不过你放心,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我谢家有三千账房、八百掌柜、总领管事两百多人,底下的生意哪用得着你亲力亲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做不到的。”
“可是兄长……”
“没有可是,也没有不行这两个字。”
谢子期吸着鼻子哽咽,手心里攥着那块玛瑙印章,尖锐的棱角几乎快要扎破他的手心。
他不想接手这一切并非他不愿去摘取权利和金钱,而是因为他知道,一旦兄长交出这一切,以后他们之间可能真的连仅剩的亲情都不复存在了。
“今天是我生辰,”谢子期看着他,喃喃说道:“兄长能留下陪我吗?”
谢昀蹙眉犹豫,他今天本就是带着目的来的,送完‘贺礼’他就要离开,但此时的谢子期在他眼中羸弱可怜,就像被春雨浇透了的小狗。
“改日……”
“兄长,你之前给我做的木牛流马还没做完!我一直盼着,希望你回来之后帮我继续做完,明天,明天帮我做吧!”
他说着,期冀的看向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很多,也比自己英俊许多的兄长,眼底还有泪花打转。
这一刻,不光谢子期在祈求他,就连谢诚也忍不住开口:“昀儿……留下吧,留下陪陪子期,也陪陪父亲,就当在家里避雨了吧……”
春雨还在下,落在庭院里沙沙作响,谢昀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在谢园避过雨了。
半晌后,他苦笑着摸摸弟弟的头:“好,我帮你把木牛流马做完。”
这一瞬间,泪水从谢子期的脸上滑落,他重重点头,满心欢喜。
席间再次恢复了推杯换盏的热闹,只是所有人的心境都已不似来时的轻松。
他们没想到谢昀竟然真的交出了家主之位,还将谢家的生意全数都转交给了谢子期,那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还是个未知。
还有谢昀,身为江南首富之子,谢家嫡长子,民间戏称的财神爷,是一掷千金的主顾,从云端跌落泥淖,从今往后一无所有,他受得了吗?
虽说他手底下也有些生意不算归属谢家所管,但那点钱财跟整个庞大的谢氏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而谢子期骤然接手这么大的生意,虽说有谢诚和孙氏‘垂帘听政’,但想必已经有人开始摩拳擦掌,暗中准备瓜分了吧。
这场宴席吃到最后已是人人各怀鬼胎,连庭下的红灯都被雨水浸染出森寒的冷意,染着黑沉沉的水色。
酒酣耳热时分,有人告辞,有人醉的厉害索性就留宿谢园。
当宾客尽数散去,这善元堂中变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面对着杯盘狼藉和空荡荡的冷寂。
谢昀也有些醉了,一只手撑着半张脸,微微阖着眸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根筷子轻轻敲击着杯碗,打着节拍。
谢子期担心的看着他,又暗中拉了拉父亲的衣袖。
谢诚盘着佛珠的手停下来,他有些局促的试探:“昀儿……”
“爹……”谢昀应了,冲他笑了笑。
谢诚又道:“方才席间的事情可以不作数的,这家主之印要不你还是……”
“为何做不得数?”孙夏栀冷冷开口,睨向谢诚。
她反问:“当年答应将谢家家主之位连带生意都交给子期的是他,现在亲自送来的也是他,为何就做不得数?”
“子期毕竟还小。”
“他只是残了,不是活不成了,长不大了!你的昀儿不也是从十六岁长起来的吗!”
谢昀头疼欲裂,他干脆起身:“此事不必再争,我回去休息了。”
“来人啊,”孙夏栀冷冷开口:“给长公子打好伞,外面在下雨,不要着凉。”
谢昀没看她,由小厮搀扶着向外走去。
忽然,孙夏栀又在他身后幽幽说道:“子期腿废掉的那天也在下雨,不过子期还好,只是废了一双腿。就是可怜你娘,倒在了大雨中,到现在,依旧被孤零零的埋在后山,一个人淋着雨呢……”
谢昀觉得自己好像被千万把刀在一瞬间扎成了刺猬!
这些尖锐的刀扎的他体无完肤,让他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血腥味。
小厮见他脚步一顿,以为他要说什么,谁知他却一言不发的,迈着灌铅的双足向外走去。
雨幕连接着天地,让浓夜愈发黑的像泼了墨。
这世间很大,这谢园很大,以至于谢昀身处其中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好像窥天的蝼蚁。
他眼前是一望无际、恒长的没有尽头的长廊,宫灯悬在廊下在细雨中摇曳,每一根撑起穹顶的柱子也都是如此的高不可攀,直直插进黑暗的云霄。
他踉跄着向前走去,耳边似乎有人在唤他,但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他想在这条长廊中寻到一个出口,找到自己要去的方向,但前方却迷雾重重。
直到冰冷的雨水拍在脸上,他终于听到身边的呼喊和拉扯。
吟风大声喊道:“主子,这不是去你房间的方向!”
颂月说:“好歹打把伞啊!”
他甩手,挣脱二人!开始发了疯一般,拨开黑暗向前奔去!
谢园的仆从何曾见过这样的长公子,各个避之不及,不敢拦,也不敢窥看。
直到看清他去的方向,吟风、颂月彼此对视一眼,拔足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