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吏员欺官
什么意思?
面对这句突然的阴阳怪气,魏林楚此刻有些懵圈,什么叫做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请假迟到吧。
相比较以往部司历事的国子监生直接不来的,魏林楚自认已经算得上“尽忠职守”,至少每天准时上班签署公文,就这敬业态度还能被嘲讽?
魏林楚懒得搭理这名吏员,后世网络嘴炮经历告诉过他,不要试图与沙币进行辩论,往往没有任何结果,并且他们会用丰富的经验击败你。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面,发现今日兵部司务齐文的座位是空置的,魏林楚这才想起来对方正在休月假。
紧接着魏林楚拿出四书五经注释,这两日忙着处理陈五的事情都没怎么认真看书,再加上又临近年关,接下来得抓紧时间了。
可能是魏林楚的“无视”让这名吏员感觉自己丢了面子,也可能是魏林楚懒得搭理的行为,让人看起来软弱可欺。反正之前出言阴阳的吏员带着满腔怒容,直接站起身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魏林楚,你昨日缺席,今日迟到,可有把兵部条例给放在眼中?”
魏林楚是不想搭理,可要是对方咄咄逼人,他就不得不应对了。
只见魏林楚把手中书本合上,慢条斯理的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还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齐司务在这里时表现的勤勤恳恳,每日都前往兵部历事,宣扬为吾等学习榜样。”
“齐司务一休月假,就立马展露出真面目缺席早退,现在还装模作样的看书,真当兵部司务厅没有明眼人了吗?”
这名吏员此话一出,立马引得在场许多吏员响应,很多人也当场对着魏林楚冷嘲热讽起来。
此事在魏林楚看来是莫名其妙,可在这群吏员眼中却是积怨已深。原因在于这个把月下来,司务齐文不止一次拿魏林楚当做表率,告诫司务厅诸多吏员应该兢兢业业。
毕竟一个前来历事的监生,都能做到日日“打卡”,稍有空闲就认真读书,妥妥模范实习生!
但问题铁打的吏员,流水的官,特别这群底层吏员兵部任职十年以上的比比皆是,你拿一个乳臭未干的历事监生来当榜样,岂不是妥妥打他们的脸。
而且更重要一点,司务虽说是九品芝麻官,好歹还真有个官身。你一个历事监生穿个官服,能在公文上写个名字,就真把自己当个官了?
司务齐文人在这里,再加上魏林楚没出现什么过错,这群吏员还找不到机会发难。
现在齐文休月假,魏林楚紧接着就人影不见,放在旁人眼中就是个妥妥两面派,完全是在上官面前表现做样子,现在真实面貌完全暴露出来。
发难这名吏员叫做孙俊,担任兵部司务厅吏员超过十年,他今日就要来揭露魏林楚的“虚伪”面目!
“我昨日家中有事,让人送来过请假条。”
“今日确实是迟到了,兵部有什么处罚,或者记录在历事考核中我都认,还有什么问题吗?”
魏林楚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他属于不惹事,却不怕事的那种。
司务吏员,还真没放在眼中!
“何人见过你的请假条?”
说罢,孙俊转身朝着身后众吏员问道:“你们见过吗?”
“没有,在下从未见过什么请假条。”
“齐司务昨日就开始休月假,请假条能给谁?”
“想请假就请假,真以为兵部是你家吗?”
此起彼伏的声讨响起,这里面除了对魏林楚本人的不满之外,还有便是明朝官场传统的“吏员欺官”。
吏员恰恰由于没有官身为弱势群体,就必须得抱团形成铁板一块,否则他们在主管官员面前没有丝毫资本,很容易被踢掉或者成为替罪羊。
“魏林楚,听到了没有,没人见过你的请假条。”
“按照《大明律》,历事监生是不得无故旷缺,如情节严重者,革为民!”
孙俊狠狠向魏林楚说出《大明律》的内容,他很期待见到这名年轻监生惊慌失措的模样,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的虚荣心,同时竖立起吏员的权威。
甚至于做到把魏林楚这只鸡给杀了,达到对日后司务厅任职新官警告,乃至于摆布操弄的意图,妥妥的杀鸡儆猴!
见到孙俊说出“革为民”几个字,把迟到这桩小事朝着扩大化发展,曾经与魏林楚有过交流的吏员姜志平,赶紧站起身来劝说,试图打个圆场。
“老孙,区区小事,不用这么上纲上线。”
只是孙俊没有给他丝毫面子,冷哼一声回道:“姜志平,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别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不仅如此,司务厅其他吏员同样恶狠狠的盯着姜志平,他们不容许“叛徒”的存在。瞬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压力,让姜志平神情紧张不敢再多言。
相比较姜志平,面对吏员孙俊的威胁与警告,魏林楚并没有出现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相反脸上还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
语气淡淡开口道:“孙吏员,你在兵部任职超过十年了吧?”
“没错,那又如何。”
“既然任职十年,又熟读《大明律》,那是否知道正历监生许其公同议拟,与尚书、侍郎、诸郎官并名疏,权举察奸弊之责呢?”
听着魏林楚的询问,孙俊脸色微变愣在原地,他仅知道历事监生有与尚书、侍郎、诸郎官并名疏的权力,什么许其公同议拟,权举察奸弊等等,那是一概不知!
毕竟从他到司务厅任职的那一日起,就没有过任何监生来到过这里历事,至于什么熟读《大明律》那更是无稽之谈,他一个兵部吏员没事读那玩意干啥。
纯粹是为了给魏林楚一个下马威,临时抱佛脚从《大明律》中找了这一条!
并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始,魏林楚紧接着又追问道:“对了,除了这些,还有更重要一点。”
“我不仅仅身上的官服与八品以下同,历事期间享受的待遇同样为九品,换而言之吾乃尔等上官。”
“孙俊,你知道自己的举动,目前已经有了不敬上官之嫌疑了吗?”
明太祖朱元璋当年为了避免历事监生学不到真本事,把他们的身份定的很高,制定了诸多规章条例。并且还特别补充了一点,那便是“诸司教之政事,勿与猥杂差遣。”
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各部司要教导历事监生政务,而不是当个吏员或者杂工去做些端茶倒水的工作。
正因如此,历事监生除了没有吏部正式授官文书之外,一切待遇权力皆等同于九品官!
当然,等同于不意味着就是真正的九品官,正常情况下历事监生是插手不进正式公务,那什么拟写公文更是空头支票,谁会去执行一个实习生的政令?
但没有权力不意味着没有待遇,官就是官,吏就是吏,这点在明朝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魏林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兵部上官可以指责处罚,还轮不到你一个区区吏员在这里指手画脚!
魏林楚这一番说辞下来,孙俊整个人有些脑袋发懵,他本以为自己是过来捏一个软柿子,同时发泄一下近期被齐文比较的不爽。
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踢到了一个硬茬,这小子整日都在背诵什么四书五经,哪来的闲情逸致把《大明律》给记得如此滚瓜烂熟。
感受到气氛愈发凝固紧张,姜志平咬牙试图再当一回和事佬。
“林楚,孙吏员他性格急躁冲动,本心并无不敬上官之意。常言道和气生财,一桩区区小事,何必搞得如此难堪?”
“老孙,要不你给魏公子认个错,此事就算过去了。”
姜志平劝说起来孙俊,吏员欺官的前提是能掌控住衙门运转权力,从而把上官给架空。
但魏林楚一个历事监生,他处理任何公务实际上都不需要担责,意味着吏员使绊子、下黑手把事情搞砸,最终承担后果也轮不到他身上,相当于没有软肋可以拿捏的“无敌之人”。
只要魏林楚自己不被吓住,怎么玩到最后孙俊都玩不过官。
可是双方都已经把狠话给放出来了,让孙俊这个时候低头认错,以后他在吏员这个群体中同样抬不起头来。
就在他脑海中激烈思索犹豫的时刻,魏林楚脸上神色逐渐严肃了起来,用着冰冷的声音诉说道:“按照《大明律》不敬上官,最高杖一百。若官隔三品,则用一百斤枷。”
“孙吏员,你觉得自己适用哪条?”
别看好像惩罚是仗一百,没有用斩首之类的明确死刑,事实上明朝的杖责只要不放水,最多十仗就能把人给活生生打死,更别说还要戴着百斤枷锁接受仗刑。
魏林楚这句话出来,已经达到了要命的程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了孙俊最初预料,他仅想要欺压一下魏林楚,结果如今却被对方拿《大明律》反杀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道浑厚声音:“魏小友不愧为逸出兄的弟子,能把《大明律》背的如此熟练,难怪能通过少宗伯考校来到兵部历事。”
司务厅众人顺着声音望过去,兵部都给事中杨涟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