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霞末了
来到这里时,是什么样的呢?
风雨不知道了,她只觉骨肉好似被再次剥离,一切都是那么的狰狞。
微风拂过树林的叶子,听到的是沙沙地响。
门不再是锁着的,推门进去后,破旧的木门发出了长远的“嘎吱”声,风雨脚步顿顿的,像是榫卯打造的可活动木头人。
温含舟和关臻两人跟在后面看向了前方,离门不远处的空地上躺了个失了气息的人,风雨已经走上前去,双膝跪下,手叹了叹鼻子,触了触一侧脖子,而后将她的衣服拢了拢,又抬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随后又向里走去。
后面的两人也去查看了一番地上的人,摇了摇头。
“跟上去。”
风雨又蹲在了明堰的身边,忽而又乍起,跌跌撞撞地跑向两人,她想开口说话,但此时却一句话也难以言说,喉咙像是一口井,可是没有水,只有石头填塞满了里面。
两人懂了她的意思,上前去看明堰,他的气息奄奄,无法感受,但还有些微弱的搏动。
检查了他的伤口,关臻离开去找了人,温含舟则是留了下来做一些简单的救治。
包扎好伤口后,温含舟起身,看向了身旁的小姑娘,她站在那,那么的无神,飘失零落,他想起了家中的飞燕草,风吹雨淋时总是飘摇不定,看起来脆弱不堪,但是它粗壮的茎干可以让自己屹立不倒。
“妹妹,放心,我会上报官府,必将其查清。”
风雨感受到全身都很重,迂久,方才点了一下头。
被明堰砸晕的那人醒了过来,“诶呦”了一声,站着的温含舟和风雨向他看去,温含舟刚想有所动作,只见风雨已经捡起倒在地上的四角凳向那人冲去,重重的向那人砸去。
那人也是幸运,在那之前,脑子和眼睛清醒了不少,扶了一下头,看向来人的动作便快速向旁边滚去,他离墙很近,来不及等到温含舟过来阻拦便已是无处可去。
风雨砸的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眼中的愤恨早已关不住,逃了出来。
此时温含舟将风雨拦下,抓住了那四角凳,风雨眼看就松了手,脖子上的凸起清晰可见,她的力量很小,即使没有工具,但依旧冲上前去。
温含舟一手拦着她,一手扔掉了吗凳子。
“妹妹,妹妹!冷静,我朝并没有孩童不担责的律例,他们罪该万死,可搭上自己不值得,况且他们一定有同伙,你不想一网打尽之后再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温含舟蹲在风雨面前抱住了风雨,他知道风雨此时会有多么的痛心疾首,可此时报仇实属不值得。
风雨的眼眶泛着深沉的红色,她冷静了下来,泪光闪烁,她趴在温含舟的肩上,没有声音,但泪水源源不断,满是石子的井缺了一个口,带着些微弱的哭腔,眼睛紧盯着面前的贼寇,“死……”
地上的那人再次晕了过去,温含舟拍了拍风雨的背,他感受到了,风雨在忍。
“想哭就哭出来吧。”
“不……不要。”
风雨不要哭,姐姐还在这里看着呢,她不要。
风雨松开了温含舟,走向了叶都椿,一直陪着她,直到关臻来。
来时还丢了个人到地上,关臻目光狠厉,说道:“此人必是一伙的。”
温含舟和关臻前往了将军府,马车上是医师救治着奄奄一息的明堰,而另一辆,风雨一直陪着自己的姐姐。路上金光平铺,随着马车的颠簸,车帘的拂动,倒也有光束漏进了马车里。
风雨一路无言,她就这么看着叶都椿,其实她看了无数次,但她还是不能接受,她一动不动,只会随着马车踉跄。
“姐……姐姐,抱歉,我应该先去救你的……”
风雨用自己的小手抓住了叶都椿的大手,搓一搓,捂一捂,如果是在冬天总该温暖起来了,可现如今方才夏末初秋。
……
一整晚,将军府灯火通明,温含舟和关臻在房间里看着床上明堰的情况。
后半夜时,风雨过来询问了情况,一直守到天亮。
房内动静不停,明堰的那口气始终如此,人倒是醒了过来。
大夫去看了看正在沸腾的药,走过来时轻声与他们说道不知道能撑多久。
风雨点了下头,短促地呼出了一口气,便走向了明堰的身旁。
“明堰哥哥……”风雨唤他。
明堰向风雨歪了下头,嘴角扬了扬,试着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
“小雨,你姐姐呢?”
风雨知道他会问,从刚刚开始就有一口气一直堵在她的身体里,她有些忍不住,没说话,眼睛低垂,不敢看明堰的神情,抿了抿唇,又抬头看去,顿顿地摇了两下头。
“我知晓了……”
明堰的期待彻底破碎了,他好想哭,嘴角向下撇,眼睛擎满了泪水,泪水留过了他的眼尾,藏匿进了头发里,落入了耳朵里。
风雨转过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背着声跟明堰说一会儿再来看他,便出门了。
温含舟和关臻也离开了,他们无法安慰,只能提供帮助,将这三人拜托给了自己的母亲和妻子便出门去了。
……
白日里,明堰借取了纸笔,写下了一纸文书,盖下了凭章。
风雨将叶都椿的事宜暂时拜托给了将军夫人,自己则去照顾明堰,中间温含舟的家人来看过他。
明堰强忍住身体的不适,陪着风雨说了许多,风雨拦不住便让他说下去了。
他说,他是个孤儿。
他说,他在叶都椿的铺子做过活。
他说,虽然他比叶都椿年长,但是叶都椿比他厉害。
他说,很辛苦,但是后来过上了好日子。
他说,有些累,想睡一觉。
晚些时候,明堰睡着了,睡得不算平静,不过时间久了也趋向安稳了。
晚上,风雨找侍女姐姐烧起了碳火,整个房间热了起来,侍女姐姐热得有些受不了,可风雨却不为所动,只是拜托她可否先出去一下。
那侍女姐姐到这时已然明白了,关门前,她又看了眼这小姑娘,抿了抿唇便将门关上了。
风雨把被子给明堰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明堰哥哥,对不起啊,真的对不起,你一定疼死了,你知道吗,很多次了,真的太多次了,我是不是真的……真的是一个灾星,这次还害死了你。”
“明堰哥哥,在路上要顺遂安康啊。”
初秋了。
飞鸟背着朝阳,风雨跪坐在两个小山丘前,没有其他人。
此时已经有了枯叶,满是干涩和落寞,但是这里风景好,可以一览青山连绵,阳光也会将人晒得温暖。等阳光挥洒下来时也就消了秋日的悲凉,幸福也会油然而生。
碑是石头做的,风雨不知道是什么石材,不过不会像木质的那样容易被腐蚀,也比木质的好擦,它很坚固。
风雨把碑擦干净了,在其面前摆上了各种吃食,还倒了酒,两杯,这酒还是温含舟提供的。
这样的动作风雨做了好多次,其实也不算多,但也够了。
风雨没有说话,她坐在落叶上,看着面前的小山丘,看着落叶一片一片一片的落下来,现如今落得不多,到了晚秋,落叶应该会把这片地方给掩埋起来。
坐得时间久了,该走了。
“姐姐,明堰哥哥,我明天再来看你们呀,饭吃完了的话就去散散步,晚上早些睡,明天要再来吃饭,知道了吗。”
说完话,风雨站起来,腿脚麻木,刚站起来想稳住自己的身体便摔了下去,双手向前撑地,腿跪在了地上。
风雨没有想站起来,她微微动了一下,将自己调整成跪姿,顺势磕了一下头。
磕了一下……
一下……
一下……
……
“风雨,你起来!”
“小雨……小雨!小雨,别磕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姐姐,带我一起走,求你了……姐姐!带我走……求你了……带我走吧……”
温含舟将风雨拉扯了起来,他来时,这个小姑娘是那么的歇斯底里,他不知道风雨这样伤害自己多久了,他只知道那碰撞着满是落叶的土地的声音他听得很是清晰。
他将其拉了起来,可这小姑娘竟是有点力气,她好像没有听到他在叫她。
他把风雨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自己的女儿。
她的情绪如洪水决堤,满脸的泪,额头上是粘着树叶碎,泥土等的血污,真心疼啊,如果她姐姐看到了定是比他还要心疼。
风雨又沉寂了下来,她呼吸不上来了,混沌之中,眼前模糊一片,和以前一样,有个人在这种时候抱住了她,她还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也向她跑过来,是少夫人。
这天在风雨的要求下,想自己一人看姐姐和明堰哥哥。幸得温含舟和他的夫人陈莘挽跟了过来,二人将其带回家时,风雨还在昏迷当中,身体的体温也上升了不少。
“这孩子得了温病,不可再让她情绪激动了,也不可伤害自己。以新汲井水熨之,在以药辅佐即可。”
温含舟站在一旁,陈莘挽坐在床边。
扶手椅上还坐着将军和将军夫人。
大夫离开后,屋内安静了下来。
“父亲,母亲,小雨柔弱无依,我想收养小雨。”
温含舟∶“我也正有此意。”
将军看向了风雨,也看向了对面的温含舟和陈莘挽。
将军转头和夫人相视,沉思后道:“这孩子的确可怜,可此事须考量一番。”
“人心难测,莫怪我和你父亲以恶视人,即便她只是个孩子。经历了如此事,她未来的性格以及品行都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温含舟:“若是她要报仇,我无话可说,若是品行,我相信她会是一个好孩子。”
“随你们吧,不过还是适当戒备,不可放松。”
将军深呼吸了须臾,很快就松了口,毕竟有苗头就解决。
“父亲,母亲,还有一事,小雨可否记在你们名下。”
正欲离开,温含舟又叫住了自己的父母,双手作揖,低下头,陈莘挽也站了起来。
“哼,不记在我们名下,难道记在你们名下吗。”将军冷哼了一声,好似听到了什么蠢事。
将军先行走出了门,站在门外,夫人则是对温含舟和陈莘挽说道:“既然如此,多了个妹妹,你们便上点心,如果照顾不过来便送到我这来,可以陪我说说话。”
夫人牵起陈莘挽的手拍了拍,便与门外的将军一道离开了。
两人转身,陈莘挽忽的想起,握住了温含舟的手臂,“我们还没问过小雨呢,她会不会不愿意。”
温含舟:“这……这倒是疏忽了,那一会儿问问她。”
……
陈莘挽留在房间里陪着风雨,按照大夫说得为她擦了擦身体,再拿一块浸满井水的手绢放置在额头上。
换了三次手绢,风雨已经清醒了,睁开眼时便看到了为她编头发的陈莘挽。
“小雨,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尽管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的确是好多了。许是因为情绪波动过大,才生了病。
风雨想坐起来,她感到自己躺了好久,但陈莘挽拒绝了她。
“先别动,我还在给你编头发呢,先等会儿好吗?”
“好……”
编好了最后一个辫子,陈莘挽扶着风雨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自己则是双手交叠在腿上坐了下来。
“小雨啊,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可以吗?”
“可以的。”
陈莘挽又往前坐了一些,开口道:“小雨,我知道现在说这事不太合适,可我还是想问你……你愿意和我们成为家人吗?”
来了。
风雨刚失去了最重要的家人,还处于伤心当中,现在问她这种事确实有些不太好说出口。可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她需要有人照顾。
陈莘挽微微低下了头,风雨向床边移了移,抬手抚摸了两下她的肩膀。
“我愿意的。”
陈莘挽抬起了头,对上了风雨的眼睛,“太好了小雨。”
陈莘挽的眼睛里有了喜悦,即便她这段时间也非常的疲惫,但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
温含舟则是在另一个房间哄睡哭闹的儿子,来来回回哄了好久,真是招架不住。
温含舟抱着不哭闹但也没睡着的儿子来了风雨的房间,恰在此时风雨已经醒了。
宝宝看到自己的母亲比在父亲怀里时更开心些,早已伸出手便要母亲抱,笑得也更是开心些。
“诶呀,扶礼是知道自己有个小姑姑了吗。”
温含舟听完此言,看了看陈莘挽,陈莘挽点了点头,表示风雨一切都知道了,也愿意和他们成为家人。
“小雨,感觉如何?我是你兄长了。”
听完这奇奇怪怪的话,陈莘挽不免嗔怪,“含舟,不会说话吗?重说。”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是,重说,那……小雨啊……”
看着温含舟不会说话的样子,风雨首先开了口,“阿兄……嫂嫂。”
两人双双应下,笑靥如花。
陈莘挽轻轻摇着温扶礼,向风雨问道:“这是我和你哥哥的儿子,叫温扶礼,小雨要不要抱一抱?”
温扶礼是今年生的,人还小小的,依旧那么可爱,风雨接过了温扶礼,这小孩儿如同以往一样,被她抱着没有哭,依旧像在母亲怀里那样。
“看来扶礼对小姑姑比自己的爹爹还要喜欢呢。”
“是是是,看来我也要努力让扶礼喜欢。”
风雨将温扶礼抱回给了陈莘挽,宝宝竟还有些舍不得。
“好啦,到娘亲这来。那小雨再睡会儿吧,你现在的身体虚弱,要好好休息。”
风雨点点头,“好的。”
两人走后,侍女也吹了灯,风雨躺下后又控制不住得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
“雪?”
拂晓时分,大雪纷飞,斯须之间,天已破晓,雪光照亮了整片天空,万里层云。
风雨并未觉得这光刺眼,也不觉寒冷,绵绵的雪,亦是温暖的。
前方有座山,风雨记得,那是朝眠山,白雪覆盖,青山因雪白了头。
风雨一直不停的往前走,耳间是碎琼乱玉的声音。
风雪极盛,踏雪而行,行至了一条河流前。
这里的朝眠山多了一条河流,在白雪的照耀下倒像是正在流动的雪,可流水声悦耳无比。
风雨看见了风雪背后有人在那边生活着,她想跨过河流,可这河宽阔,难以跨越。
她看着对面,情景变得清晰了起来,雪变小了些,河流变成了玉镜。
她看清了,河流更是温润了,那河岸边筑起了高高的灯笼架,上面却不是灯笼,只是单纯的烛火,样式却是姐姐花铺里的花烛,它们悬空在其中。
“姐姐……姐姐!”
河对岸有许多人,风雨都认识,听着声响,有一人回了头,是叶都椿,其他人也回了头。
风雨泪如泉涌,叶都椿等人看了心疼无比,却也没有去到风雨的身边。
“小雨,快回去吧。”叶都椿说道,其他人也心疼地应和着。
“我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风雨依旧在哭,她停不下来,她没有办法。
“小雨啊,听话啊,以后我们还会在见面的,快回去吧。”
“……姐姐,那你们怎么办……你们怎么办……”
“听话,我们没事,我们很幸福,不要担心我们。”
“可是……可是……”
“小雨啊,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此时此刻,雪已经不再那么大了,细细的雪从空中飘下。
水光,雪光还有烛光相映生辉,这片土地一片澄明,是那么的淡泊安宁。
这样的情景,风雨从来没有梦到过,她相信了,他们还会在这里再见的,也许是一个更加宁静的地方。
“小雨,转身,向后走,不要回头哦。”
“好。”
“小雨,出去之后要好好生活,天气冷了的时候要记得来陪我们吃饭呀,今天就不留你啦。”
“好。”
“小雨,保重。”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