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

吴石磊听起来很是好奇：

“怪兽为什么要找哥哥帮忙？”

黎晓想了想，说道：

“可能是因为它发现原来我们也是可以让它们流血的，所以它也开始害怕我们了。”

“那怪兽又要找黎晓哥哥帮什么忙？”

吴石磊又问。

“因为啊。”

黎晓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叶雪，继续说道：

“哥哥发现，在哥哥和那名怪兽打起来之前，其实就已经有一位英雄用剑封印过了那只怪兽，所以它其实一直以来都很痛苦，它想求哥哥帮它解开身上封印他的那把剑——”

“所以你觉得——”

黎晓顿了顿，又看着吴石磊问道：

“哥哥应该配合那只怪兽，帮它把封印解开吗？”

“当然不行了！”

提起“怪兽”，就连吴石磊似乎都回想起了在迷雾中某些很不美好的回忆，警惕的说道：

“怪兽会伤害人类，破坏我们的家园……所以为了保护大家，你不能配合怪兽……把它的封印解开！”

“这样啊。”

黎晓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又说：

“那如果那只怪兽当时要挟黎晓哥哥，如果我不替它解开身上的封印的话，它就会一口吃掉我呢？”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黎晓哥哥今天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把伊芙丽姐姐带来找你了…你觉得哥哥这一次应该怎么做出选择才好？”

吴石磊明显是因为黎晓的话而陷入了沉思，似乎在进行艰难的抉择：

“我，我不知道……”

“答应怪兽的话，更多的人都有可能会受到怪兽的伤害，可如果拒绝怪兽的话，我今天又不会遇到黎晓哥哥和新妈妈了……”

“那你觉得，哥哥当时在那样的环境下，会害怕吗？”

黎晓又问。

“害怕。”

对于这一个问题，吴石磊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哥哥当然会害怕了，任何人在面对怪物的时候，都一定会很害怕的。”

“可是你再想想，如果当时被绑到那条船上的人是你，在面对怪物威胁时的那个人，也是你呢？”

黎晓继续循循善诱。

“如果是你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出选择？”

这一次，吴石磊一愣，像是陷入了更加难以做出抉择的思考。

他的神情变得尤为挣扎，好半天，才迟疑的说道：

“我会……答应怪兽的要求。”

“为什么？”

黎晓继续诱导性地问道：

“你刚刚不是还说了，答应怪兽的要求的话，有可能会伤害到更多的人吗？”

吴石磊明显变得更加迟疑了：

“但是我，我也想先活下来。”

“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而且我活下来的话，才有机会能够保护更多的人……”

他像是不断的给自己找着理由：

“而且就算解开封印……怪兽也有可能不会伤害大家的……而且我不认识那些陌生人，黎晓哥哥和新妈妈对我来说更加重要。”

“这就是你最后的选择？”

黎晓继续问道。

吴石磊像是终于给自己做好了思想工作，最后肯定的点了点头。

“很好。”

黎晓说道：

“哥哥当时也和你做了一样的选择，看来好像大家在面对当时那样的情况的时候……都会先做出考虑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吴石磊思索了一番，又点了点头。

“很好。”

黎晓像是要给这个故事做一个总结：

“哥哥的故事讲完了。”

沉默半晌。

吴石磊眨了眨眼，不太理解的说道：

“哥哥，你的故事这样就讲完了吗？你不是要给我回答妈妈为什么要抛弃我的原因吗？”

即便是被黎晓不断引导的情况下，男孩也始终对于母亲的那个问题心心念念。

是啊。

身后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薇妮也眨了眨眼。

黎晓哥哥不是要给他解释他妈妈为什么要离开他的原因吗？为什么就只讲了个在海里打怪兽的故事？

但无论是叶雪，徐夏，肯尼，还是伊芙丽，四个成年人都知道黎晓当然不会特意只讲了一个打怪兽的故事那么简单，四人很明显都意识到了黎晓所讲的这个普通的故事背后所蕴含的某些意义，神情先后逐渐变得凝重。

伊芙丽更是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的看着黎晓。

“小磊啊。”

黎晓沉吟片刻，继而认真的说道：

“所以关于你妈妈的故事——有没有一种可能，妈妈当年来到你们家里时……也是被迫来到你们家里的……就和哥哥当时忽然发现自己被绑到了那条船上一样？”

他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吴石磊刹那间失神，陷入了巨大的恍惚之中：

“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妈妈发现自己被绑到你们家里来的时候，一直都像哥哥当时一样那么害怕……甚至有可能比哥哥还要害怕？”

众人闻之神情也不由得而一滞，本能的对黎晓的这个答案感到震撼，难以置信的看着黎晓的背影，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个陷入到了巨大的恍惚之中的孩子。

“当事人”伊芙丽更是因为黎晓的话而忽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脚旁那个受到巨大精神冲击的孩子，就连原本被攥着的紧张的手都不由得而放缓了些。

“如果我想得没有错的话。”

黎晓继续认真的解释道：

“你为什么会在孤儿院的最后才忽然加入这个一直稳定的大家庭，你为什么会总是会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和每个人都格格不入，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你甚至就不属于这座城市，你只是来到这个地方想要找回你的妈妈，因为你的妈妈曾经就是从这个城市被带到你们家的，对吗？”

是啊。

关于一位言行粗鄙的父亲和一名文静温柔的母亲，关于一名衣着朴素，认为自己和城市里的孩子都格格不入的孩子，关于吴石磊的父母忽然从温馨到争执的转变，关于那些争执的内容，关于吴石磊始终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要忽然离开自己的原因……

被骗，绑架，拐卖，甚至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女人是被迫来到吴石磊家里的，甚至从这个世界的观念来说更像是一名“奴隶”，这就是黎晓最后给出的解释。

关于事情的真相，对于一名十二三岁的孩童来说可能一时间根本无法理解，甚至这对于他来说会是一次巨大的心理创伤，所以黎晓才决定用打怪兽的方式来循序渐进。

“有的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唯一绝对的真相。”

“你的爸爸妈妈实际上从来就没有相爱过，你当时所认为的爸爸妈妈最起初的‘恩爱’，只不过是妈妈一个人单方面的隐忍。”

“妈妈本来就是从城市里来的，所以爱打扮不是妈妈的错，每个女人本来天生就有爱漂亮的权利。”

“妈妈本来就从来没有喜欢过你的爸爸，你的爸爸实际上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你的爸爸才会总是喜怒无常的打骂妈妈，因为内心的自卑而下意识地污蔑妈妈在外面勾引其他的男人。”

“你的所有家人都默许了这些事情发生，所以他们本来就都对不起你的妈妈，所以妈妈当然也没有尊重他们的必要。”

“妈妈说是抛弃了你们那个家，倒不如说是终于逃离了那个囚禁她的牢笼。”

“甚至就连妈妈后来从那个家里逃跑之后，你的家人也因为理亏的心理而从来没有告诉你事情的真相，甚至污蔑你的妈妈。”

“而你明显是感觉到了这当中有些地方相当矛盾，但只有十二三岁的你却又无法看透这一切，所以你才会一直带着巨大的困惑挣扎到现在。”

黎晓一连串的解释让众人明显做了一次深呼吸，吴石磊的瞳孔更是在刹那间放大。

这一刻，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如雷贯耳一般的心跳声，他冰冷的血液在这一刻似乎终于沸腾起来，太阳穴一阵暴跳。

这一刻，他痛苦却又坚持的回忆着，许多记忆片段从他的脑海中闪过，再配合上黎晓的解释他像是终于理解了许多一直没能理解的事情。

许久，他终于才像是理解了黎晓关于那个女人的所有解释，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晓哥哥，你的意思是……妈妈当年，其实是被迫生下我的？”

黎晓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吴石磊的瞳孔刹那间变得死灰：

“也就是说，妈妈有可能……实际上本来就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肯尼和薇妮都连忙看了一眼黎晓，大概是不希望从黎晓的口中听到他肯定的回答。

“恰恰相反。”

黎晓说道：

“就算你是妈妈被迫生下来的孩子……但妈妈当时一定也非常爱你，我想。”

吴石磊的眼眸中泛起些许亮光：

“真的吗？”

“当然。”

黎晓认真的说道：

“你没有发现，就算你错误的误会了这整个世界，关于孤儿院里的每一名孩童，关于这间孤儿院里的护工甚至是其他大人，关于你那总是暴怒家暴的父亲，就算在你的回忆里所有人对于这个世界都是带着巨大的恶意的……”

“可即便是在如此悲观的视角之下，你回忆里的那个女人也仍旧是美好的，不顾一切的保护你的……不是么？”

“并且即便是在遭到了如此不公的待遇之下，妈妈在面对你的时候也还是选择了保护你，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当年生下你时自己所经历的遭遇。”

黎晓的这句话让吴石磊明显动容，他忽然就回想起了自己一字一句在笔记本上所记录下来的那些回忆：

即便是在自己的父亲屡次打骂母亲，将家里砸的遍地狼藉，将女人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那个女人也始终只是紧紧的抱着自己，用手温柔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告诉自己：

“小磊，不要怕。”

可是这名孩童动容的眼眸似乎是因为很快又想到了什么，因为不解而重新陷入到了新一轮的挣扎之中：

“可是如果妈妈是爱我的……妈妈当年又为什么要离开我？”

黎晓沉吟片刻，语态稍微放缓了些：

“很多时候，面对一些两难的事情，我们不是只有一种选择。”

“还记得哥哥当时和你提到的在船上打怪兽的故事吗？”

黎晓接着说道：

“哥哥当时不是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选择吗？”

“当时在那名怪兽对哥哥做出威胁的时候，哥哥的眼前就忽然出现了一白一黑的两个小人。”

“其中白色的那个小人告诉我，为了保护大家，就算被怪兽一口吃掉，我们也坚决不能答应怪兽的请求。”

“但是另外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人却又连忙制止了那个白色的小人，他告诉我，我们应该要先为自己考虑，我们要为了自己先活下来……哥哥当时当然很想活下来。”

他深深的看着吴石磊说道：

“妈妈当时，不是一样有两种选择吗？”

“就算妈妈当时是被迫生下的你，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她的血肉，她虽然爱你，可她当时当然也有两种选择。”

“那个窒息，不见天日的家，这就是她以后整个辈子的生活……当然母爱是伟大的，为了你，她可以选择接受这一切，放弃所有，继续隐忍下去，然后给你带来光明……”

“但这不意味着，这就是她唯一，必须，绝对，正确的选择。”

“为了你，妈妈有爱你的权利和义务……”

黎晓更加温柔地说道：

“但是为了她自己，她也有追求自由和光明的权利，不是么？”

吴石磊如同遭到雷击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哥哥。

“你当时不也是和哥哥一样，最后还是听了那个黑色小人的话，先为自己考虑吗？”

黎晓继续说道：

“所以妈妈不是不爱你，只是妈妈同样也爱自己。”

“妈妈逃离了这个家，离开了你，这对于你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可是对于妈妈来说，却是公平的……”

“所以你如果想要哥哥给你一个答案的话……哥哥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很多事情没有对错之分……实际上，我们甚至没有判断妈妈的做法是否正确的权力。”

吴石磊再也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只是恍然的看着黎晓，哑然许久。

“啪嗒。”

一声清脆的金属物体掉落地面的声响，那是吴石磊一直紧紧拥着的天平掉落到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

落下的那一方终于开始缓缓升起，继而双方开始逐渐进行缓慢的晃动和斗争。

所有人都齐齐的看向那个天平。

它看起来就像是要回归某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