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众神之像
黎晓若有所思的看着叶雪。
从自己第一次进入营地起，她就一直在追问自己这个问题。
其他人最多也就只是惊讶一下，但她却似乎必须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是觉得自己和我很像，一样都不会因为迷雾而陷入疯狂，但实际上你也不清楚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你才迫切的想要从我这里得知什么答案……我说的对吗？”
叶雪愣了一下，才说道：
“黎晓，你真的很聪明。”
“坦白来说，我和你一样，实际上也不清楚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黎晓话锋一转：
“但如果你对这个答案感到如此好奇的话，我倒是确实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叶雪的眼前一亮。
“我们并不是完全能够在迷雾中保持清醒，我们只是缺失了对于部分负面情绪的感知。”
黎晓说道。
“如果我理解得没错的话，人类之所以会在迷雾中失去理智，是因为那些迷雾会无限的放大我们的部分负面情绪感知，例如迷茫，悲伤，愤怒，偏执，绝望，恐惧……”
“种种被放大到极致的负面情绪交叠之下，人类就会因此而崩溃，失去理智。”
“我们两个始终都没有因为迷雾而陷入疯狂，是因为我们都对其中的许多种情绪麻痹了，甚至是已经无法感知到了……所以我们才不会因为种种负面情绪的交叠而陷入崩溃。”
叶雪细细思忖着黎晓的话。
“但这不意味着我们在迷雾中就是绝对安全的。”
黎晓继续补充道：
“我们依旧是可以感知到剩下的某些情绪的，甚至比起其他人来说，要对这些负面情绪要更加敏感。”
“你的意思是？”
“我在此前的腕表数值始终维持在100，但是你还记得当时我的腕表在列车上产生转动的时候吗？”
叶雪点点头，那时她留意到黎晓腕表上的数值从95下降到了80。
“悲伤，那时的我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悲伤，那时我的腕表数值在一瞬间便大幅下降了15——但很明显你们其他人的情绪并没有如此大的波动。”
黎晓说道。
“所以，我们并不是能够完全在迷雾中保持清醒，只是我们此前一直都没有能在迷雾中遇到能够真正触动自己某种敏感情绪的事件罢了……比如说对于我而言是巨大的悲伤，对于你而言是巨大的恐惧……”
“而一旦我们长久沉浸在这些极致的情绪之中，我们依旧会像其他人一样陷入疯狂。”
叶雪沉默了一阵，这才说道：
“我明白了。所以在将来，我们要尽量让双方避免遇到这种类型的事件。”
黎晓点点头。
“但是，我们又究竟为什么会对某些负面情绪麻痹？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黎晓反问。
第一次的迷雾探索实际上已经让黎晓察觉到，自己绝对不是只是对恐惧绝缘了这么简单，他甚至对更多种的负面情绪已经感到了麻痹。
叶雪再度陷入沉默。
她想了想，又说道：
“还有……”
“队长。”
黎晓打断道，竖起一根手指：
“一个秘密，交换一个秘密。”
叶雪被黎晓呛住，欲言又止。
两人在屋内静静的对视着。
“今天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忽地，她说道。
“除了我以外，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关于在你身上的特性，现在你还无法做到保护自己。”
“如你所说，我这人确实还挺聪明。”
黎晓也不害臊。
“后续如果还有人怀疑你，我会尽量帮你压下来，你只管记住，绝对不要和任何人透露关于你身上的秘密。”
“遵命，队长。”
叶雪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但在拉开房门的时候，她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身形顿住：
“对了。”
“我们回来时遇到的那件事情，我欠你一声抱歉……还有一声谢谢。”
“什么事情？”
黎晓对话题的转变猝不及防，但还是打趣的明知故问。
叶雪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带上了房门。
……
……
“咚咚咚。”
第二天清早，黎晓便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
打开门，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叶雪清清冷冷地站在门外，但是换下了平时的那身调查兵团制服。
不施粉黛，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一身舒适的常服，但依旧能够彰显出她身上特有的那份气质。
“队长？”
黎晓有些不解：
“你怎么又来了？”
【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来找你约会的。】
叶雪只是扫了他一眼：
“换身平常的衣服出来，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黎晓也就换上了一身寻常的衣服。
越野车朝着城市B层进发。
B层的人口密度比起C层来说要更为稠密，虽然建筑的排列比起外层来说要更加规整，但同样样式非常传统，大批生产人类基础物资的工厂已经开始运作，在天空上方排出一道道黑烟。
黎晓看向越野车停下的那栋建筑，其外部厚重漆黑的外墙和尖顶钟楼在灯塔的照耀下折射着渗人的寒光。
上方用某种材质勾勒着扭曲的两个字“旧神”。
“我们到了，‘旧神教会’的教堂。”
叶雪说道。
“‘旧神教会’？”
黎晓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把森林里那只庞然大物命名为‘命运支配者’的神会？”
叶雪点点头。
在众多平民正在麻木的进入工厂劳作之际，也已经有一众人群在教堂面前排队。
他们之中有的人神情麻木，有的人双手十指交叉合拢正在祈祷，有的人忧心忡忡，看着队伍的尽头欲言又止。
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个人在进入教堂前，似乎都必须要通过大门处某位神职人员的审核。
“他们在干什么？”
黎晓问。
“购买赎罪券。”
叶雪看了他一眼。
【好吧，赎罪券，你我都很清楚那玩意到底是什么，没想到已经被某个宗教所摒弃的东西，到如今又重新被他们捡起来了】
“旧神会的核心教义，就是迷雾中的那些庞然大物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旧神，而这场迷雾就是这些神明降临于我们世间的一场神罚，人类对于这场迷雾是无能为力的。”
“而为了能让人类能在这个世界中存活下去，我们应该向这些神明祈求宽恕。”
叶雪说道。
队伍缓慢前进，黎晓看到了每个人都会将手中的塔币满怀虔诚地投入前方的钱箱，然后闭上双眼默念：
“请求旧神的宽恕。”
轮到叶雪和黎晓时，叶雪看了黎晓一眼，很自然的将两张100塔币的塞入了钱箱的入口中。
但没有作任何祷告。
神职人员也只是扫了一眼那两张塔币的面额，便默许了两人进入。
“和上层宣传截然相反的理念，还伴有这种明晃晃的敛财行为……”
走入教堂时，黎晓小声问道：
“为什么上层没有制止？”
叶雪只是目视前方：
“等你进去就知道了。”
除去光线昏暗了些，教堂的内部实际上和传统的教堂布局大体类似，除了教堂的中央多了一个半圆形的场景搭建，就像是舞台对之于观众。
而由于教堂内的信徒们还未悉数到场的缘故，“舞台”也始终还是用两块厚重的幕布遮掩着，让人看不清其背后的场景。
叶雪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示意黎晓和自己一起坐下。
“幕布的后方，有什么？”
黎晓问道。
“旧神会的缔造者，所有信徒信奉的主教，在过去的时候，曾经是一名无人在意的画家。”
叶雪看起来答非所问：
“曾经的他没有任何信仰，那个时候灯塔之城还没有成为人类的最后一片栖息地，他也仍对人类的未来抱有希望，一度画下了许多对美好未来的愿景。”
她说道。
“但某天夜里，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并歇斯底里的声称自己在梦境中受到了祂们的指示，并且成功窥见了祂们的某一面。”
“那时根本没有任何人相信他，都觉得这只不过又是个在迷雾中陷入疯狂的疯子罢了。”
“但他也并不在意这一点，只是发了疯的想要把这些神明的模样记录下来，而幸运或者是命中注定的是——他刚好是个画家。”
“于是他便一遍遍试图用浓重的色彩描述出来祂们的模样，可是无论他重画了成千上万次，撕毁了无数张画稿，却都只是让自己陷入了越发的偏执之中，甚至一度陷入了精神崩溃。”
“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清楚描绘出来他们的模样呢？为什么自己每次画到一半的时候，就总会不可避免地陷入到某种精神错乱之中？”
“可是某天夜里，当他忽然在睡梦中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之中，而原来他此前曾经窥到的那惊鸿一瞥也只不过是自己在管中窥豹的时候，他便终于顿悟到了一点——”
“那些神明，是不可直视，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任何人在直视其之后都会不可避免的陷入疯狂……人类甚至无法揣测清楚祂们重现的想法！”
“从那时起，他才真正第一次用他所理解的方式，将那些神明的模样所记录了下来。”
叶雪眉头紧锁的看向了“舞台”的方向。
【我想起来舞台上的背后有什么了，你的队长说的没错，舞台上有着你的老熟人，而且不止一位，我想你确实会很感兴趣的。】
这时的信徒们也已经基本落座，身着黑色长袍的神职人员走上台，身后宽大厚重的幕布徐徐拉开——
足足有十米高的环形墙面上，供奉着若干副巨大的画像。
它们就像是一位油画家穷极一生，费劲毕生笔墨才平民勾勒出来的那么几笔，从上往下呈金字塔式排列，每一张画像上的色彩都极其混沌而浓烈，勾勒出潜藏在其中的某道巨大的身影。
“看。”
叶雪若有所思的看向前方。
【没错，她说的是第二列第一幅画像……有没有觉得很眼熟？】
黎晓仅仅是扫了那副画像一眼，便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厚重的灰色绿油墨勾勒之下，是一座被迷雾所笼罩的异常繁茂的森林。
画面的视角呈俯瞰视角，其远处用黑线所代表的列车便已体现出这座森林的繁茂程度。
森林上方诡异地绘画着一张巨网，其横向长度足以达到了画面都无法将其容纳的程度。
而这些都不是让人在意的地方。
真正令人在意的，是蛛网之上，迷雾的遮掩之中，那道如同山岳一般庞大的八足生物，周围的雾气汹涌的朝着它坐在的方向汇聚，它似乎似正在用某种诡异的方式在天空上方爬行——
没有错，那名画家在几十年，甚至是更早之间，就已经预言到了“它”的存在！
“无法直视，无法将其用色彩将其真正的形象描述下来……所以选择了用迷雾代替自己的想象，甚至是有意将其的绝大部分身躯遮挡……”
叶雪看了一眼黎晓：
“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将他在梦境中看到的神明所记录下来的方式。”
黎晓同时也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之所以上层始终没有将这些神会取缔，是因为实际上很多时候他们的“神谕”确实是正确的？”
“没有错。”
叶雪说道：
“实际上神会所在绘画中记录下来的‘神明’的模样，许多都在随后的现实中真正出现了，并且和帝王计划中后续的记载没有太多差别，这也是为什么如今有这么多信徒心甘情愿的供奉神会的原因，这些画面被他们视为对未来的预言。”
黎晓若有所思的看向剩余的画面。
一只堪比星舰一般的鲸形生物，悬浮在曾经的城市上方，庞大的阴影让下方的人仿佛置身于黑夜……
本应是一副静谧的山水画面却被描绘得异常诡秘，某座“山丘”之上像是有什么东西缓缓睁开双眼，将山丘夸张的一分为二……
不知道是几千米深度之下的深海里，画面几乎被描绘得如同墨黑，但还是隐约可以看到画面中心某样神秘的庞然大物如同开伞一般张开其硕大的触手，如同要将整张画面的空间都剥夺……
每一幅画面的色彩都扭曲而浓重，每一只庞然大物都被刻意地隐藏了起来，或者是只描绘了其部分躯体。
【没有错，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另外一位老熟人，但不是呢喃之海里的那只，而是你当初在晋升成为航海士时在意识里看到的那只】
呢喃之海里的章鱼哥和深海里的还不是同一只？
人类还从未涉及到的真正的深海之中，还盘踞着一只更大更为诡谲的“章鱼”？
【如果呢喃之海里的那只章鱼被称之为章鱼哥的话，那么它应该被叫做章鱼父】
两者之间是诞生关系？从属关系？
黎晓眉头一阵跳动，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布景中的那面墙——
深海里的那只章鱼位于金字塔体系的第三列，其右边和斜下方包含着一些其他庞然大物的画像，以及部分空置的画框。
其上方则是刚才看到的“命运支配者”，很显然这代表着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阶级关系。
“命运支配者”的右侧同样包含着某些意义不明的画像……以及空置的画框
如果这个金字塔代表着森严的等级体系的话，那么这也就意味着……
黎晓若有所思的看向了金字塔顶端的那副画面。
宽广深邃的宇宙之中，所有的星体像是出于某种秩序而整齐的排列。
画面的中央像是被某种伟力而斥开，留出大片像是要吸收一切的深邃空间。
一只远比太阳还要庞大的眼球，像是要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