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小年纪,端是了得
丑时四刻刚过,郿县城南。
皇甫嵩离开前,为防止董旻与董璜麾下不战而降的八千西凉军降而复叛,便将这些西凉降卒安置于此地。
这西凉军营寨外不远,四面皆有北军营寨,对其严密监视看管。
此时,西凉军营中甚是热闹。
原本已酣睡的士卒皆为这突如其来的大火惊醒,涌出营帐观望。
“哎呀,好好的,怎地起了这般大的火。”一西凉士卒光着脚,套着灰色戎服,揉着惺忪睡眼说道。
“这火来得颇蹊跷,城东,城西,城北皆有,定是有人在纵火。”一裸着上身,胡子拉碴的西凉老卒语气中透着几分警惕。
“管他呢,跟咱也没关系。”另一士卒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这火离得远着呢,烧不到咱营中来,怕甚。”
“该不会是北军那帮人搞的鬼吧,想要试探咱们会不会趁乱反叛?又或是他们后悔招降了,想要找个借口杀了咱们?”一面容稚嫩的西凉士卒结结巴巴道,语气中满是畏惧与担忧。
“休要胡言!朝廷若想对咱们下手,早便动手了,何须等到今日。”
“……”
一时间,营中议论纷纷。
~~
“踏踏踏踏踏踏……”
营寨南门外街道上,忽阵阵密集齐整脚步声传来,引得营门附近戍卫的十数西凉士卒纷纷扭头循声看去。
远处火光照耀下,一队甲士正沿街缓来,约莫五十人众。
一时间,营门附近所有人都警惕了起来。
与此同时,其余三门外亦分别迎来了一队甲士。
不多时,那一队甲士于营门前停下。
“何人领军前来?!”
见状,营门内那队率领着四人打开营门走出,高声喝问。
待走近一看,见队伍后一些士卒竟着西凉军甲胄,那队率面色骤然一变。
然亦在此时,项懋猛地拔出腰间长刀劈了过去。
那队率尚来不及开口示警,便觉得天旋地转。
他明明没有抬头,竟能看到那群星璀璨的夜空。
随即,他便看到一具熟悉的身体,那无头脖颈处,几道血柱冲天喷涌。
当他意识到那是自己的身体时,意识已陷入黑暗中。
项懋舔了舔溅到嘴角的温热猩血,面色狠戾狰狞,形同地狱爬上恶鬼。
他猛地举刀向前一指,厉声喝道:“奉皇甫将军之命,西凉军于城中暗夜纵火,图谋不轨,特此前来诛杀尔等叛逆之贼!”
“杀!”
话落,项懋一马当先杀向营门。
“杀!”
项懋身后,一众破甲军士卒亦齐声呐喊,一拥而上,气势冲天。
转眼间,营门处那十数西凉士卒便尽数惨死。
入得营中,见得那聚集在一起,赤身裸体,手无寸铁的西凉士卒,一众破甲军士犹如群狼遇见羊群般扑了上去。
转眼间,便见人群中断肢横飞,大量鲜血飞洒,凄厉惨叫不绝。
“哐当!”
项懋一脚踹倒一座营帐旁火盆,顷刻间那营帐便为烈火焚噬,火光轰轰。
“他娘的,这群杀胚,别光顾着砍人啊,你们他娘的倒是喊啊。”
见一众破甲军卒入营后,追着那些手无寸铁的西凉士卒砍杀,项懋气得破口大骂。
他们这次潜入城中,可不是为杀人而来的。
若是无法让这八千西凉降卒营啸,那董虢的计划必然要失败。
随即他猛地深吸口气,声嘶力竭吼道:“奉皇甫将军之命,西凉军于城中暗夜纵火,图谋不轨,特此前来诛杀尔等叛逆之贼!”
混乱人群中,董大杀得双目微微泛红,满面狞笑。
一刀砍翻一只裹着裆的西凉卒,忽闻项懋吼声,他脸色当即一愣,随即一拍脑袋,瓮声瓮气道:“他爷爷的,差点忘了正事!”
“怎么喊来着?!”
“奉将军之命,于城中放火,奸淫掳掠,呃,呃,后面什么来着?”
“他爷爷的,算了,砍人要紧!”
“奉皇甫将军之命,西凉军于城中暗夜纵火……”
“奉皇甫将军之命,西凉军……”
被项懋这么一吼,诸多破甲军卒也如董大般反应了过来,纷纷扯着脖子喊了起来。
而那些身着西凉军甲胄的破甲士卒,则是分工明确。
有的旁若无人的四下纵火,焚烧一路所见诸如营帐等可焚之物。
有的则混迹在西凉士卒中跟着逃,时不时吼上一句‘皇甫嵩又要杀俘,大家快逃命’。
一时间,营中众西凉士卒不知敌兵多少,只知朝廷大军从营寨四门杀了进来。
人人皆以为朝廷真要杀俘,竞相奔逃,自相扰乱。
致使营寨中混乱不断加剧。
而项懋等人与从其余三门处杀入营中的破甲军,于营中纵横驰骋,逢人便杀,致使营寨中各营鼓噪,喊声大震,无人敢挡。
“别杀我,我愿降,我愿降!”一西凉士卒于人群中摔倒后,见如狼似虎的董大走来,他坐在地上哭喊着向后挪动。
董大毫不理会,从他身旁冲过时顺势挥了一刀。
随即便见那西凉卒咽喉被切开好大一口子,大量鲜血汩汩涌出,顺着脖子下淌,染红了整个胸膛。
“咕咕……咳咳……”
他双手捂着脖子,可鲜血仍止不住从指缝涌出,不一会就咽了气。
“欺人太甚,某与你们拼了。”
一裸着上身的西凉卒眼见身边袍泽不断倒下,他红着眼吼了一声,随即冲入营帐中,想去了刀兵甲胄反抗。
然他刚入营帐,便有数名破甲军士卒用火把将营帐点燃。
转眼,那西凉卒便为烈火吞噬,成一火人冲出营帐。
“杀了我!杀了我!”
“啊……”
那西凉卒倒在地上疯狂翻滚,嘴里发出凄厉的嚎叫,却终是无用之功。
不一会便没了生息,唯留一滩烧得黑里透红的焦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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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角楼中,红旗黑纹木屏风上,挂着一张郿县城池平面舆图。
皇甫郦于屏风前,左右踱步,时不时看一眼,脸上眉头紧蹙。
忽不经意一撇舆图右下角,皇甫郦骤然驻足,双目瞪大,流露出惊骇之色。
“西凉军,这背后之人图谋的是西凉军。”皇甫郦猛地冲到屏风前,呆呆地看着舆图上,用朱砂笔标记出来的西凉军营寨。
“中郎!大事不好!”
就在这时,高顺如一阵风般闯了进来。
见得高顺那常年不苟言笑的黑脸上,此刻竟有了一缕慌张,皇甫郦心中一紧,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不等皇甫郦询问,高顺便急言道:“中郎,西凉军营寨为贼人袭击,如今已生了营啸,速速聚兵镇压,迟之我等将大祸临头。”
闻听此言,皇甫郦登时便觉得耳边仿佛有惊雷炸响。
“营啸!!!”他眸间双瞳狠狠一缩,满面骇然,失声惊叫。
此刻,皇甫郦终于知道这背后之人,为何要于城中四处纵火了。
这一把火,不但吸引了城中守军的目光,引得百姓人心惶惶,乱作一团,亦吸引了那些西凉降卒的注意力。
这是在为袭击西凉军创造时机,一切皆是为了制造营啸而做准备。
“那项翀,是饵!”皇甫郦喃喃自语。
念头通达,后知后觉的皇甫郦顿觉周身酥麻,呼吸不畅。
皇甫嵩临行前,曾与他说过,‘项翀有诈降之嫌,当多留心其举动’。
因而城中起火后,他便想到了那项翀,并加派了人手对其严密监视。
结果不曾想那项翀,竟只是一摆在明面上,吸引他目光的棋子。
动手的另有其人。
好一出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这背后谋划之人,其心思之细腻,智略之深远,对人心之算计,令皇甫郦感到惊悚。
自十六岁跟随伯父征战沙场以来。
无论是当年那黄巾蛾贼,亦或是北地鲜卑匈奴,又或是西凉羌人、氐人等异族,他从未遇见过这般狡诈善算之敌。
一切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可他却形同耳聋眼盲之人,竟毫无所觉。
如今看来,此人目标应是郿坞无疑了。
这背后之人多半便是那消失的董氏子。
现下郿县已乱,牵制住了他全部兵力,他想要分兵郿坞已是有心无力。
忽地,不知又想到什么,皇甫郦脸色又是一变。
他急忙转身看向高顺,道:“高校尉,你即刻领三千兵马去往城北,缴了那项翀兵权,接管其麾下之军,其若不从可就地斩杀。”
“唯!”高顺欲言又止,随即抱拳领命,转身冲出了角楼。
“但愿还来得及。”看着高顺远去的背影,皇甫郦喃喃自语道。
“来人,传令各营,剿灭城中作乱之西凉卒,不降者一律斩杀。”
“派人去郿坞,告知那朱符,防备贼人袭营。”
“是!”
“唯!”
两道军令一下,皇甫郦身边两名传讯兵转身便走。
回身看着屏风上的舆图,皇甫郦脸色极其严峻。
现下,他几乎已确定项翀就是内应。
否则那些纵火的悍卒,身上的衣甲,手中的兵刃又从何而来。
绝不可能全都是从城外带来。
还有,以那董氏子的手段来看,项翀绝不会只是诱饵那般简单。
那董氏子绝不会放着项翀麾下之军不用。
项翀麾下之军,或许就是那董氏子谋局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杀!”
然就在皇甫郦沉思之时,角楼外忽传来阵阵嘹亮齐整的喊杀声。
皇甫郦倏地转身,看向角楼门外,眸间轻颤。
忽地,他又笑了,笑得颇为苦涩。
这些年他跟在伯父身边,耳熏目染,又得伯父亲授兵法之道,他自认为已得了伯父真传。
如今却为一十六稚儿戏耍于鼓掌间,这种滋味着实是不好受。
现下他知道伯父是如何中伏被擒的了。
这董氏子善算人心,用计环环相套,根本不给对手反应的时间。
小小年纪,端是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