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9章 1991(2)
今夜你会不会来
你的爱还在不在
只想拥有你同到未来
陪伴着我相爱
——《今夜你会不会来》黎明 1991
罗伟杰来找方永诚,大晚上的光景,方永诚在车间搞誓师大会。
方永诚在台上激情澎湃地讲话,“占领欧美高端市场,成为全球销量第一”云云。台下的工人们却一脸茫然,话不入耳,满脑子都是下班后去抽烟喝酒泡妞,直到上面传来“加班工资翻倍”,工人们才齐齐鼓掌,喊声震天。
突然,“啪”的一声停电了,整个车间陷入了黑暗。
手持喇叭还没来得及关声音,方永诚的“顶你个肺”传遍整个车间。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尤其是工人想嘲笑自家老板的时候。几乎只沉默了一秒钟,笑声就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罗伟杰拍拍身边跟着众人笑的刘工,“别笑了,快去开柴油发电机,小心人多踩踏事件。”
刘工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摸索着去把柴油发电机给开了,“轰轰轰”几声,头顶上的灯泡连闪几下,终于挣扎着亮了起来。
差点误事的刘工还想谢谢罗伟杰,发现这人早站在台上,不着痕迹地护着方永诚。
“好了,散会。”
罗伟杰跟着方永诚往外走,“干爹,我看顶多能开两条线,虽然来电前可以让大家轮班,但如果经常有急活,可能还是要多几台发电机备电。”
“确实,内地电力还是不行,一下拉闸限电,一下开三停四的,影响进度。”方永诚说道。
“煤电站和核电站都在建,很快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干爹,你是不是又拿了什么大单了?”罗伟杰好久没来方正集团,很多具体业务都不清楚了。
“是拿了美泰公司的一批娃娃,要得急。最近这么忙,怎么有空过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方永诚问道。
罗伟杰去了方永诚的办公室,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秘书在茶几上点了一根蜡烛,昏黄摇曳的光线里,两人挨着坐,倒是一幅温情的父子画面。
去年底,罗伟杰和王书权的深大地产公司再次合作,在春风路拿下了一块地,打算用来建购物中心。
这次是罗伟杰首次涉足纯商业建筑,因此他格外用心,整个项目几乎亲力亲为。效果立竿见影,罗伟杰大型商场的初步方案一出来,就被一家大型百货公司看上了,愿意提前签下中央地段四层大楼的长期租约,并预付三成的订金。这次拿地王书权和罗伟杰都下了血本,预售对缓解资金压力很有帮助。于是,三方一拍即合,一周内就签下了合同。
这家百货公司实力雄厚,在上海广州有过成功经验,几乎是开一家火一家。于是罗伟杰动了心思,就与王书权商量,这次合作他分文不取,用大半边临街的铺面代替分成。
罗伟杰拿着规划图给方永诚看,“这栋楼已经被这家大型百货公司拿下,他们十分擅长营销,去年在上海开业的时候,几乎让临近的几个区万人空巷。我这次拿到的这排铺面位置十分优越,属于往来这栋楼的必经之路,相当于让他帮忙把客户给我送过来。”
“铺垫那么多,你不会只是想要我夸你一下吧?”方永诚说道。
“自然不是,我还是期盼干爹多骂骂我,这样我才能学到东西。”罗伟杰说道。
“别拍马屁了,说正事。”方永诚说道。
“我寻思着,现在内地经济增长迅猛,人们收入一多,就开始注重物质享受和个性化消费了,干爹你代工的这些服装玩具在怪新鲜的,在内地肯定不愁销路。”
“你的意思是?”
“干爹,你跟这些国外公司合作多年,想要拿个销售代理权应该不难吧?”罗伟杰问道:“你觉得这排铺面做成高端国际品牌旗舰店可好?”
“哈哈哈,原来你对别人分文不取,是打算从我这把钱挣回去。”方永诚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罗伟杰心里没底。
“好吧,我承认这个点子我喜欢。”
“谢谢干爹。”
又是一声“啪”,来电了,办公室突然变亮,刺得两人眯起眼睛。
“走了,我看一眼进度就回去了。”方永诚说着往外走,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罗伟杰:“你说我成立一个自己的国际品牌,不就代理费都省了?”
今天是周五,罗伟杰告别方永诚坐车回香港。
回到家已经超过十二点,他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才发现蒙惠茹根本不在。打开灯,他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张留言条,说是去日本看演唱会去了。
罗伟杰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洗完澡,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半躺在床上细品。
不似那些陷入柴米油烟的妇女,婚后的蒙惠茹更有韵味了,她的皮肤光滑柔润,紧绷的五官舒展开来,身材日渐丰腴,平添了几分贵气。或许是蒙世平对罗伟杰的看重,又或许是蒙惠茹自身的成长,总之至少在表面上,蒙惠茹开始举止有度,不再如之前那样跟罗伟杰胡闹。
可不知道为什么,蒙惠茹越是这样,罗伟杰越难以同她亲密,有时候甚至连敷衍都觉得力不从心。罗伟杰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他总能感到身体里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烧,像蒸汽机一样喷着气,催动他的一切欲望。而蒙惠茹过去也是那般充满活力,满身带刺却生机勃勃。可如今两人一见面,就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让罗伟杰心里的火彻底熄灭。
他有点庆幸,这个周末能够一个人松弛地待着,不必像个演员似的,不停地在脑海里搜罗台词。
一宿无梦,罗伟杰清晨穿着一身黑独自来到了郊外墓园。
今天是崔红芝的忌日,罗伟杰在安息堂找到了她盛放骨灰盒的格子。谁会想到艳绝一时的崔红芝去世时连块墓地都买不起,只能憋屈地躺在这么窄小的格子里。
格子外透明卡槽里的照片已经有点褪色,罗伟杰从钱包里拿出一张新洗的照片换上,然后点燃三支香插在炉子里,直直跪在了蒲团上。
整个安息堂只有他一个人,可能很多年前的今天是一个好日子,除了崔红芝,没有人舍得离去。
也好,过去的一年发生了很多事,罗伟杰有很多话要同崔红芝说。他想说他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他的子公司在内地增长迅猛,假以时日肯定超过香港的业务量。他也想说整个罗家这一辈没有比他更努力的人了,集团的不少股东及高管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他还想说要是有妈妈在身边,其实也不用这么努力。
罗伟杰说了很久,嘴皮都有些发干才起身辞别。
离开墓园后,罗伟杰来了深水埗。他沿着一条鄙巷走过去,艳阳高照的正午,头顶的水管电线却遮天蔽日,漏不进多少光。破旧不堪的楼房挤挤挨挨,向外伸出不少违章加盖的铁皮屋,晾衣绳上花花绿绿的衣服时不时往下滴水。路边衣着暴露的女人把他当作“寻芳客”频频挥手,廉价香水气息和下水道的馊味纠缠在一起,呛得人直打喷嚏。
罗伟杰在一栋唐楼面前停下,门面窄得只容得下扇门。也不高,统共就五层,每一层都被房东隔成了五间劏房。
他出生后就和和崔红芝住在顶楼西北角的那间,八平米,冬冷夏热。后来,崔红芝死了,罗镇东把他从这里接走。再后来,他挣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下这里。
可惜还是太晚,他们走后,房东又转租给了不少人。崔红芝贴的灰绿墙纸已经发霉,东一个水泡西一个鼓包。铁架床太过冰凉,原来用来包裹的泡沫纸早被人撕成了流苏。还有天花板上的明星海报,那些年下雨就渗水,天长日久的腐蚀让原本美丽的脸蛋也变得狰狞。
这让罗伟杰也很难处理,不装修,崔红芝留下的痕迹会慢慢褪去,装修,崔红芝留下的痕迹会被直接覆盖。
总之就是不管罗伟杰做什么,都不能阻挡这些过去的消失。
罗伟杰掸掸浮尘,靠窗站了一个多小时,下楼的时候遇到六十多岁的强叔,几十年过去了,还在那里摆摊算命。他看了罗伟杰一眼,掐算了一番,说道:“你命里大富大贵,无奈犯天煞,小时候克亲妈,长大克老婆,孤独终老,不得白头。要是不认命,我可以帮你化解下。”
“谢了,强叔。”
罗伟杰心想,有什么好化解的,认命多好,认命了,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就怪不到自己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