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维杜人

在对非洲洛维杜人的描述中，尤其是关于巫术和黑魔法的章节中，尽管克里格夫妇避开了产生这些“冲突”的心理学因素，他们还是提供了大量观察，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嫉妒元素的存在。如果该部落的一个人生病了，他会马上联想到巫术作祟的可能性，特别是当他与某人发生冲突或知道他有一个敌人时。一个被公认具有敌意的人或一个普遍不受欢迎的人，会首先被认为是对可能降临到他人身上的任何不幸负责的人。

“一个长相不善的人，很多时候会赢得巫师的名声……一个异常年老的人，也容易被认为是巫师；他的长寿，被认为是他用年轻亲属的生命来交换的自己的生命。就像带有怨恨的人被怀疑有巫术一样，成功的人也被认为特别容易被施巫术——那些比别人收获更好的人，成功的猎人，受欧洲雇主青睐的人。”[23]克里格认为，“他们的成功是否也有可能要被归因于他们使用巫术”，那就是纯粹的投射。

在这里，也许我们可以引入一个概括性的说法：显然，原始人（洛维杜人可以被视为是数百个类似简单民族的代表）认为，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上，每个人的处境都是完全平等的，这是一种规范。他对平等的渴望，与多年来在我们现代社会的政治趋势中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但是，现实总是不同的。由于他没有理解事实不平等的经验性原因，所以他在解释任何向上或向下偏离所谓的正常的——情感上可接受的——平等社会的情况时，会认为都是由同族人的蓄意和恶意的行为造成的。这种怀疑会随着关系的密切程度而增加。

克里格夫妇分析了他们观察到的50起巫术案例。主要动机是嫉妒与妒忌。在这些案例中，只有15起发生在没有关系的人之间。其中，只有5起涉及性妒忌（Geschlechtseifersucht）（例如，被抛弃的女孩寻求报复）；其他10起案例则与经济和社会的差异引起的嫉妒和怨恨有关。任何显眼的小玩意儿，比如邻居从城里买回来的缝纫机，都特别容易引起嫉妒，从而引发黑魔法。巫师的嫉妒，也会因另一个人有能力驾驶汽车、在城里找到工作或跳舞特别好而被激起。很多时候，复杂的妒忌情感会涉及性或是经济动机。克里格夫妇提到的嫉妒原因，包括地位、声望、个人魅力、嫁妆、财产分配和牛群的产量。[24]

洛维杜社会的全部前科学文献，例如关于嫉妒现象的谚语，无一例外地强调嫉妒的人和他所嫉妒的对象之间的社会接近性。这一因素在克里格夫妇的材料中也很明显。不仅是亲戚和邻居最常受到影响，人们也认为，要成功地对一个陌生人施行巫术是非常困难的。洛维杜人相信，只有母亲永远不会用巫术伤害她的孩子，正如孩子永远不会对他们自己的母亲施巫术一样。而这也正是最不可能出现嫉妒的关系。

英国人那典型的、让人觉得夸张的谦逊和低调（understatement），不仅在中国文化中出现过，也是洛维杜人的一个传统。当一个人从另一个地区回来时，邻居们会问他：“那里的人都吃什么？”或者，他们会流露着嫉妒地问：“对于我们这些和你在一起的人，他们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对此问题的亘古不变的答案是：“他们快要饿死了。”——即使他们什么都有，还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好客。人们甚至担心，过分的热情会引起他人怀疑自己是在为成功而努力——如果有人经过一个洛维杜人正在劳作的田地，并说：“干活真努力啊，不是吗？”他们总是回答：“我们几乎啥都还没干哪。”[25]

一个早熟的聪明孩子，会被洛维杜人视为未来的巫师。生活是在对嫉妒的恒久恐惧中度过的。财产不会带来任何声望。[26]在洛维杜社会中，没有社会的经济分层。这个班图人（Bantu）部落的文化——也就是整个规范体系——显示出各种根深蒂固的抑制，它们可以直接溯源到强烈的相互嫉妒，也清楚地表明了它们是如何具体地限制了（社会）发展。[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