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米拉山后
川藏318进LS的最后一座山,是海拔5013米的米拉山。昨天扎西她们已翻过此山,今天朝拜日多寺。我和小杨商量着翻越此山的方案,如走山腰隧道,则穿6公里隧道即可下山;如到山顶则18公里,比穿隧道多走12公里。两人讨论好久,决定还是到山顶去,历尽千辛万苦,最后一座山了,要有始有终。我们按扎西昨天的时间,清晨5点就出发了。结果有16公里都是平缓的坡路,我们走得很轻松;9公里左右才是真正的爬山,原来米拉山这么好说话。
米拉山被称为“甲格江宗”,藏语意为“神人山”,是当地藏族人心中的神山,既是318西去LS的最后大山,也是林芝和LS的地理交界处。下午1点到达山顶,最后一段路走太急,在山顶气喘好久。由于米拉山海拔较高有隔绝效应,山口东西两侧景色完全不同,东边是绿植茂密,西边则苍凉干旱,反差极大。也是哈,明明路上还艳阳高照,到山顶巨风吹起,又下雨了。
山垭口有巨大的牦牛雕像,还挂着大片壮观的风马旗,地上尽是抛洒的经文纸,还有很多藏民在山上做着各种祈祷仪式,原来山垭口是个重要的祈福地点。下山就进入LS地界了,站在这苍茫之巅,心里感慨万千。小杨望着LS方向,忽然问我:“我们总共翻过多少座大山,有十几座吧。”我打开318示意图,看着上面的标示,像部队点名那样开始报名:二郞山、折多山、高尔寺山、剪子弯山……,声音越来越大,小杨也情不自禁地加入进来,一齐大声报着大山名单:卡子拉山、海子山、宗拉山、拉乌山、觉巴山、东达山、业拉山、安久拉山、色季拉山、米……拉……山,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直到把米拉山的名字震响了整个米拉山。
“哇塞,不知不觉到翻越了14座大山。”我惊呼。真的是历经了艰难险阻,受过了各种挫折磨难,好在缺氧但不缺信仰,虽是千山万水,却一直勇往直前,终于到达这最后的大山,翻过米拉山就一马平川走到LS了。回头望去,那么多大山都被我们抛在了后面,都被我们双脚迈过。曾看到一句话说:只要坚持,再远的路走着走着也近了,再高的山爬着爬着也上了。成功之道不是一时之气,而是坚持到底,到如今真是“海阔心无界,山高我为峰”。我忽然觉得不但人的心境,而是爱情友情学习乃至生活等每一件事都需要经历参惮境界,只是有人仅留在前二阶段,体会到的就可能是痛苦、失落,幸福还在路上;达到第三境界,可能就摆脱了一切,走向了身心的自由、快乐和幸福。
我在心里翻滚着万千思绪,以前看过的诗词联赋都胡乱地涌了上来,一时豪气满怀,壮志凌云。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米拉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没有,二千?也没有,从雅安到此才1800公里,走完到LS才1950公里,想到这个公里数,毛诗的豪气就被我诵得无力,好像鼓囊囊的气球被针一戳泄了气。
有几个游客看我们是徒步的,要求合影,让我们在寒风中又得瑟了一下。这个时候才是得瑟,不是瑟瑟了。准备下山时,我忽然想到什么,就掏出油性笔,想了一会,在山顶那块5013米的纪念石写下:轻舟已过万重山,落款是我们四人的名字。纪念石已被过往的游客写满了留言,我在右下侧找到一个小空才写下了这些字。扎西在松多乡跟我说过,在米拉山上要留下她的名字。我拍成图片,给扎西发了过去。一会儿,她电话过来说认识“万”、“山”两字,我惊讶了:“你比我的想像要好得多,你肯定会比那个直播女孩厉害。向前冲,扎西。”
山上天气很冷,空中又飘来黄乌的云团,低低地贴浮在山顶不动,像是牧民的一顶顶毡帽,更像一个个不怀好意的UFO,让我感觉不小心就会被吸进去,消失的无影无踪。合完影寒风吹着又有点瑟瑟,我们决定赶紧下山。才走几百米,发现318贴山向左后拐去,不知从山后的多远地方又拐出来延伸到前方,而在我们脚下向右前方有条小路在前方与318相交,小路估计有1公里。就是说,318这一段就是弓背,而小路是弓弦,我们决定穿越小路走弓弦,估计可以少走几公里。很快轻松地走到山下,离318只有二三百米了,天又开始下雨,这次来头不小,气势汹汹。我们在米拉山下的旷野中迅速穿好雨衣雨鞋,但雨也追着我们瞬间变得很大,是徒步两个月来从未遇到的大雨。雨水迅速渗入,很快全身湿透,草地的沼泽也让我们踏得双脚大坨泥泞。好不容易跨过小河,走上小坡,终于回到了318,一身狼狈不堪,穿越的咒语果然还在。
雨越下越大,整个318前后空无一物可以躲藏,全身只有内裤还有一小块地方是干的。我从没体会过全身衣物湿透紧紧粘贴在身的感觉,像是被包在抽尽空气的真空袋里,鞋子灌满了水,每走一步,雨水就从鞋子里四射出一朵花来。忽然看到318柏油路面有跳动的颗粒,竟然是冰粒,我K,下冰雹了。雨下得很疯狂,冰雹也非常非常密,砸到地上弹起,像无数的小人在疯狂跳舞。天气变得非常冷,我冻得全身直抖,哆嗦不止,真顶不住了,这是318上的第一次。情急之下疯狂向路边百米远的藏民家奔去,来不及敲门,看到旁边有个一人来高的空牛棚,就迅速钻了进去。里面没风,躲过大雨和冰雹,才得以制止身体的继续遭罪。小杨果然是足球运动员,真不怕冷,而且确实非常敬业,这时还掏出手机直播雨雹,令我佩服。
我打电话给已到日多乡的扎西,问她们那天气怎样,她说还好。听到我们正遭遇冷雨冰雹,大大吃惊,说:“昨天我们过米拉山,都是有太阳的。”我大喊:“快救救我。”喊声好像减轻了冷到极点的痛苦,扎西却哈哈笑起来,令我懊恼。一会儿雹停雨收,可等我们湿漉漉走回318,天又开始下雨,只得冒雨前行。天气好像一直在搞鬼,沿途又没有人家,只有林拉高速在我们右边,路面高过我们人头,每一辆车都在我们头顶飞驰而过,谁也看不见我们的落魄窘况,满腹辛酸只有独自吞噬。等雨稍停,本想在318路边排水沟坐下抽根烟,谁知一阵风吹来,全身冷得抖个不停,只得继续走起来。
要尽快拦车到日多住下,暖暖身子,以免感冒。可拦了几十辆都没停,情绪是失望+愤怒。小杨说今后开车来,凡徒步者,招手即搭。我们充分发扬厚脸皮精神,最终搭上一辆自驾游的车,车主是陕西中年人。享受着车上的空调暖气,身体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一路聊得很欢,他有意想搭我们去LS,说独自开车长时间没人聊天,比较闷。上次四川老夫妻也是想带我们到LS,看来孤独也是一种罪。在路过4444字样的公路里程碑时,请他停一下车,我去把它拍了照。他要我微信给他,以做纪念,因为他确也来此一游了。
终于到了日多乡,扎西在她们隔壁开了一个房间,可以洗热水澡,用电吹风烘衣服。丹珍倒好两杯热酥油茶给我们,喝下几口身心都暖洋洋的,狼狈一天的我们终于松了口气。“好想你们啊。”小杨的声音带着哭腔,丹珍赶紧握住小杨的手:“好了好了,没事了。”扎西说:“老哥说冰雹的时候,好担心,还好没什么事。”我有点置气:“你不是哈哈大笑吗?”“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知道后心里是真急,感冒就危险了。”“开……开什么玩笑,算了,看在米拉山的份上,我原谅你。”扎西白了我一眼。我又疑惑地问:“你这里没下雨吗”。扎西说:“天气很好啊。你看,不跟着我们就会有磨难的。”仔细一想,确实是哦,凡是我们四人一起走时,阳光照满天,欢乐撒遍地,她们俩不在,连小杨的直播间都少了人气。小杨大喊:“丹珍,女神,你们就是我的女神。”惹得丹珍笑开了花,我和扎西也忍俊不禁。小杨就顺势把她们都拥抱了一下,扎西躲闪着说:“你是想抱她吗。”丹珍笑了,小杨说:“嘿嘿,不要说出来嘛。”
“这可能是318最后的杀威棒。”小杨接着说,“但我们就是牛,没事。”我说:“真有可能,因为从折多山到这,我们都基本上顺风顺水就走过来了。唐僧取经路上历经了80难,还差一难,如来掐指一算,让老白鼋在回来路上,把他们抛到河里补了一课。补就补吧,幸福都是来自不易的,感谢米拉山神的恩赐。”扎西说:“哈,大哥也信神了。”我说:“本来是到哪学哪,到藏地就信藏家的神。跟着你们,我感受很多,真的有点信神了。”
日多乡藏语意为“山坡上”,海拔有4370米,已经比折多山高了。其名字来源于日多乡北面耸立的日多寺,该寺据传是藏传佛教创始人莲花生大师兴建的金色青龙圣地。318穿镇而过,成为唯一的主街,长约三四百米,两边全是旅店饭馆,房屋建筑很新,非常整齐,档次要比米拉山以东的几个乡都要好,果然到了LS地界就不一样哈。
小杨忽然想起什么,说:“咋滴把我们开除到旁边来了。”丹珍忍不住笑起来,说:“这里都是小房间好吗。”小杨故意装着撒娇:“不嘛,我要我要。”丹珍笑了:“求你了,别说,好恶心。”众人大笑。
我们得知本地最有名的美食就是牛肉汤。小杨通过搜索找到网红老昌都饭馆,我们四人去喝牦牛肉汤,吃烤青稞面饼。老板用铁勺一搅,满满一碗牦牛肉丁,汤满欲溢,配着青稞饼+辣椒醬,好吃极了。我们俩都干了两碗,汤热椒辣肉饱,这下真正暖回来了,但她们俩仍是只能喝素汤。我对她们说:“等你们结束朝拜后,要回来到这里补两碗牛肉汤,保证不会后悔的。”
聊起明日行程,按攻略正常应是到34公里外的扎西岗乡。我问扎西:“明天你们去哪拜菩萨。”她说:“直贡梯寺。”拜佛路线在我们318攻略上是没有的,我查了一下高德,哦,这里距直贡梯寺还有110公里,需要先到55公里外的MZGK县,再向东转到349公路。丹珍说:“明天我们先到墨竹工卡。”小杨说:“55公里有点远啊。”扎西说:“又不是没走过。”
看她们俩那么坚决,我说:“好吧,以你们为准,那明天要早点出发,5点?”扎西丹珍都同意。这个5点的出发时间,已经使用过好几次。回来的路上,我悄悄问扎西:“你不是要拦住他们吗,怎么你也拿小杨抱丹珍来开玩笑。”扎西愣了一下,不自然地说:“我……也不知道。”
直贡梯寺,这个寺名很特别,我不解地问丹珍:“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是你舅说的?”丹珍回答:“是的,大哥。每天到一个地方,他就会告诉我要到哪个寺。”还把一张纸给我看,丹珍说全写在上面。我看到纸上面画了表格,全是藏文我看不懂,可能都是地名吧。丹珍的解释让我们明白,她们要拜的寺庙基本都在翻过米拉山后才有,小杨说:“这个好,我们可以摆脱纯徒步,多了解一下藏族文化。从现在起我们听你的,跟着你走。”丹珍很高兴:“好啊好啊,一起去。”
其实昨天一翻过米拉山,我的心态就变了。米拉山就像一扇门,把原来的世界关在了那边,我们好像进到一个极遥远极隐秘的地方。在318上,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是翻越折多山,它好像是院门,把非藏世界挡在了外面;米拉山就好像是房门,让你深入到XZ之心。我还顽固认为米拉山以东还不是XZ,这里才是纯洁XZ的起点。上天设置了十几座超高的大山来考验你,你只有敢于克服困难,不怕艰难险阻,才能到达真正的XZ。去XZ朝圣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也不能给你太顺,要考验你折磨你,你才会珍惜,才会为之骄傲。进藏是这样,生活是这样,幸福更是这样,因为很容易得到的你不会珍惜,很容易到来的幸福你并不觉得,那么很轻易就能去的地方还是远方吗?
早上4点半,丹珍就来敲门,可是小杨又起不来,我也困得不行,昨天米拉山淋雨造成的虚弱还未恢复,我也觉得有点心虚,结果又是她们俩信心满怀地出发了。我们磨蹭到9点才起来,天气又变得很好,太阳把日多乡照得富丽堂皇,但按这个时间赶到扎西岗都有点问题。昨天被冰雨雪风弄湿了全身,但却没有感冒,可能是昨晚喝了滚烫的牛肉汤暖了身子,也许我们俩身体底子比较杠杠,也许米拉山神只是想考验我们一下。
她们已走了4个小时了,我电扎西说:“今天追不上你们了,我们准备在扎西岗村住,明天与你们会合去直贡梯。”昨晚的牛肉汤还没喝过瘾,今早我们接着去,按照小杨的意见,换了一家。果然这家非网红店的味道感觉比昨晚那家差了那么一丢丢,也不知道是否连续吃两次减少了味值,还是因为两卓玛抛我们而去让牛肉汤索然无味。
出发时已10点多,天又开始下雨。我电扎西说:“你昨晚说得对哈,你们走过的路,我们再走就下雨。”扎西哈哈笑得开心。好在走了一会,雨停了,但天气阴阴的,有点冷。此时的318路面平坦得没有丝毫坡度,两边的青山也被推到远处,视野开阔,与米拉山东边有很大的不同。路的右侧已变成了LS河,它是从我们身后的米拉山发源向西流淌的,清沥的河水与我们同向前进,而不是像尼洋河那样迎面而来。尼洋河是米拉山派来的使者,前来迎接我们翻过米拉山;LS河是米拉山派出的一位老友,伴着我们继续向西前进。
路的两边都是盛开的油菜花,比起金黄的青稞,它是一种泛着透明的浅黄,看起来更有朝气,令人轻松愉快。白墙彩窗的藏式民居也多起来了,神情一恍惚,还以为到了晓春三月的江南。我忽然想到,怎么油菜花开和青稞金黄凑在一起了,这到底是哪个季节,是春,夏,秋?好像都是,因为都有。冬呢,更不用说了,一直就在周围的雪山上和冰冷的夜晚里。LS慷慨地把四季美景都展示给我们这些千里迢迢不辞辛劳的人们,好像在说:辛苦了,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眼前的景色,催发了我的情感,脑海里突然回旋起一个笛子演奏的曲调,哼哼了几句才发现是《花开时是否想起我》。我感觉自己好像腾起在这山这水这花的半空中,披穿着像藏族青年那样的半身夹袄,把笛子吹响整个山谷、整片花海。所有的回忆、怀念、期待都涌了上来,也许只有这悠扬的笛声才能让我充分表述对美好的眷恋,对不远未来的期盼。LS,花开时是否想起了我?柔和的风吹得我泪眶有点湿润,LS,真的快到了!
太阳又出来了,已过中午的阳光照得人汗流浃背,昨天烤得半干的衣物又不知什么时候全干了,身上干爽得很,走起路来就轻快。看到路上一朝拜女子,也是汗流满面,几步一磕,心无旁骛,印堂处己磕出白色的茁子;又走一段路,遇两男子朝拜,也是五体投地磕拜,身心虔诚。相聊了一会得知,他们从去年8月开始从甘肃的某寺出发,一路拜来快一年了。这几个人都属于扎西翘大拇指的那种朝拜,让我们佩服有加。于是我电扎西告诉了她这件事,她说快到扎西岗乡了,我惊叹:你们太快了。在经过某村小卖部买东西时,看到甘肃男子己达,就买了两支水及一些面包送他们,但没看到那个女子,可能她走到前面去了。
下午又遇大神三毛飞驰而来,看到我们就停了下来,抽了支烟,还与小杨在直播间时互动了一会。我看他越来越意气风发,听说爆火后,粉丝打赏让他7月份收入已达5位数,网络的力量真强大。路边聊了十几分钟他就先走了,他要赶到LS,参加几天后的全国自行车速赛。但我觉得让他参加速度比赛有点扯,因为三毛的强项是骑车穿山过水的技巧,速赛可能打他一头疱。看到他匆匆远去的背影,LS的氛围又扑面而来,仿佛转过前面那个山角就到。
继续前行,一路还是不变的油菜花,像一条长长的路引,慢慢把我们带进了扎西岗乡,318照样当仁不让穿街而过,也就是这么一条主街。这时已是下午5点多了,我们比扎西晚到5个多小时,此时她们到了墨竹工卡。早上还在一起,这几个小时一过,我们就落后了这么远。
“扎西岗”系藏语译音,汉语意为“吉祥坡”。村还比较大,但我们走遍全村,才找到唯一的家庭旅馆。老板叫巴桑,50左右,一儿一女长大了,都在LS工作,所以专门把他家老房拿来作旅店。我电扎西:“住到你老家了,扎西岗。”她哈哈一笑:“318回去后到我家里玩,明天一早去直贡梯寺。”和小杨商量了一下,我对她说:“扎西,你不是说我们离开你就天昏地暗吗,我们要粘住你俩。明早你们照常走,我们在这里找个车过来与你们会合,一起去直贡梯寺。”
但去哪找车呢,我们只认识旅店老板巴桑,他好爽快,说自己有车,但要一些费用。很快谈好价钱,明早6点来接。我们住二楼,房间对着外面的318。一楼的楼角才有厕所,要走到长走廊尽头,扶着陡峭的梯子下去。我没想夜晚是那么黑,黑得五指看不到我。我脚擦地手摸墙,一步一黑暗,好像进了鬼屋。摸了半天,也不知各物件位置何在。在一楼总是摸不到老式开关,我决定回二楼拿手机来照明。在黑暗中一路摸着楼梯扶手往回走,结果在某处无意抓到电线,顺着一路摸去才找到开关,于是一楼全亮了,立即从鬼屋暗黑回到了人间温暖。灯绳很长,回来我一直牵着,确定走到了二楼才关灯,以免中途黑暗找不到路。
第二天早上,巴桑的越野车按时接上我们。进入LS地界市政建设确实比之前的要好很多,从日多乡到MZGK县城的路非常平整高档。早上阳光灿烂,所有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发着光,连最远的山也是那么亮堂堂,充满了佛国的氛围,这与米拉山以东318的阴晦形成强烈反差。小杨说:“我老早就听说那里有最大的天葬台,想去看一下。”巴桑回答:“就在寺庙后山。”我好奇:“你去过?”巴桑说:“这个天葬台是最大最有名的,LS和林芝那边的人都会运到寺里来天葬。”
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在349国道上看到两卓玛,她们迎着阳光正在奋力前行,长长的影子却落在身后,仿佛在向我们呼唤,殷切地盼着我们的到来。我对两美女说:“我们是先追上你的影子,才追上你的身子。”扎西回答:“这话,怎么有点什么呢。”小杨哈哈大笑:“好好,丹珍,我可是先追你的心。”丹珍掩嘴偷笑。
车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吧,我们到了山脚,看到路的左边有一座横亘南北的巨大山脉。一眼望去,在半山上有一排排红白相间的寺庙样建筑,层层叠叠像梯田一样,又像是宇宙天庭的宫殿,山底近处有一条河绕缠着大山。巴桑说那就直贡梯寺,山下河叫雪绒河。盘山路况也不错,转了好多弯,一会儿就到了寺庙门口。车就停门外,巴桑带着我们走了进去。我向秋子发信,告诉她到了直贡梯寺,她赶忙要我为她祈福。
直贡梯寺是藏传佛教直贡噶举派的祖寺,创建于1179年。两卓玛已经在寺里忙开了,我们紧跟着她们有样学样。原来在这里去寺庙,藏族是免费的,汉族需要交费。她们拜佛时也会在佛前放上钱,但基本都是五角一元的零钱,甚至也有一角钱的,没有也可以,并不会互相攀比,也没人来要求,我觉得这展现了藏民族的虔诚和宽容。我们向两卓玛要了些零钱,才得以跟着她们一路开拜。小杨把他在冲赛康买的一大串菩提子转珠链拿了出来,丹珍说只要把它们在佛身、底座、桌柜上划擦就可得到加持开光。我也曾买过微型转经筒和几个手绳,就拿了出来为它加持。当我再放进包里时,感到周身暖融融的,好像真的有了不同凡响的能量。
拜完几个主要的点后,和扎西说明跟巴桑带去天葬台,扎西说:“你们怎么想看这个?”听她的口气好像一件平常事,不应有如此大兴趣。据说直贡梯寺天葬台称作“直贡曲佳”,意为永生永恒之地,是世界上最出名的三座天葬台内最大的一个,另两个:一个是印度斯白天葬台;一个是山南的青朴天葬台。据说天葬就是从直贡梯寺创始兴起的,在这之前XZ也是土葬。去的路上,好多地方用藏文和汉语写着禁止参观、严禁拍照、严禁惊吓伤害秃鹫等标牌,但我们还是沿着台阶转到了山背。从山上往周围看,风景非常秀丽,清净又安静,只有风吹得嘶嘶响,真是天堂一般的地方,难怪死后要来这里升天。
路上看到有藏民带着家人孩子,坐在草地上,兴高采烈地吃喝聊天,一点也不觉得这里是天葬台而有所顾忌。走到一个铁丝网前,看到山坡上有许多秃鹫们或站或卧,个头很大,站立着的高度差不多有少年那么高,远远地就闻见它们身上的腥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秃鹫。心里有点害怕,再对腥味一联想,我实在忍不住恶心,就对小杨说:“你还有烟吗。”小杨立即掏出烟,他自己也点燃一支,看来他可能跟我有一样的感受。我抽了一口,那种不适感才消去了一点。
走到山顶环顾周边,这么高海拔完全没有树了,满山只有低矮的草。在巴桑指点下,看到了天葬台。它在一片铺满石块的平地上,中间是石块围成的圈,里面放满黝黑小石头,周边还有几个高二十公分左右的小石柱。可只看了一眼就被工作人员劝退,说等会有天葬,禁止汉人观看,巴桑说情也没用,我们只好退下来。
巴桑说:“中间那个石头圈就是操作台,天葬一般是在早上开始。”小杨问巴桑到底怎么天葬,巴桑就做了一通解释。“你看过?”“是的。”“不害怕吗?”“不会呀,我们此生已为来世作好了准备,那么时间到了就坦然离去,肉身皮囊还有什么有用,将它供养空行母(秃鹫),还有什么好惧怕的呢!”哇塞,看来藏人对死亡很豁达,这才是真正的视死如归。看了一眼草地坐着吃喝如常的藏人,深感佩服,又不由深看了巴桑一眼,眼底有一丝崇敬。巴桑还说他们当地生病最信赖就是藏医,排斥做大手术,因为秃鹫不会吃做过大手术的身体,也就无法天葬。
时间过了很久,扎西她们还没出来。她说今天还完不成朝拜,让我们先回县城,她们就在寺内找住宿,我们只有坐巴桑的车先回去。车缓缓往山下开,进入眼帘的是漫山绿意和遍野葱翠,照进车窗的是不断变幻角度的阳光,光影交织仿佛是一次次的生死轮回。小杨忽然说:“这样的葬礼挺好,想想我们汉人去后,有人搞那么大的坟,最多两代人来拜拜,以后谁会记得呢。而且满山遍野都是坟,真是杀死风景,挤死活人啊。”是啊,汉族人在亲人去世后注重“入土为安”,但是藏族人却是注重“回归自然”,死亡并非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318一路走来,山水风景异常秀美,让我隐隐感觉与内地山水有所区别,但一时没理清,现在突然明白,雪区山水看不到一处坟墓,完全是大自然的原态,难怪能震撼每个人的心灵。因为这里的山水是把完全原始纯洁的景色给你入眼入心,应该更有可能涤清你一身的世俗尘垢。
我忽然想起在哪篇文章中曾看到,意大利有个设计师,设计了一种新型埋葬。当一个人去世,就把逝者按出生婴儿那样姿式,包裹在一个如同母体子宫样的卵型胶囊仓,象征人从哪来再回到原来。里面也包裹着树种,还植入了GPS芯片,以便在一片森林里能找到亲人。埋入地下后,胶囊和人体都会降解,树种会吸收人体养料长成树,供后人悼念,看到树的生机勃勃,人们会感觉到亲人还以另一种形式活着。我觉得这种葬法很好,既绿色环保又回馈自然,和天葬异曲同工。
早上因为赶着去直贡梯寺,只从MZGK县城匆匆一掠而过,下午回到县城已是6点多了。“墨竹工卡”藏语意思为龙王喜欢的湖中白地,海拔3850米。我说:“今晚就不吃面了吧,找点特色吃吃。”小杨很同意:“也是哈,以前一直都吃面,真腻死人了。”听说LS河有一种冷水高原上才有的雪山豹子鱼,鱼身上有豹纹,清蒸特别美味,但藏族人不吃鱼,这个美味肯定是内地汉人开发出来的。丹珍她们俩朝拜期间又只吃素,趁着她们还没回,我和小杨开车七转八问,终于找到了一家有这道菜的小店美美地吃了一顿。味道确实扛扛,嘴和胃都得到满足,幸亏那时我没想起直贡梯的秃鹫,否则要么吃不下,要么翻江倒海。
第三天早上6点,我们四人步行出发去松赞干布出生地甲玛乡。奇异的是翻过米拉山后,除了当天下山时风雨如晦,后面都是阳光灿烂朗朗乾坤,令人心情格外舒畅,这是诸佛暗示我们可以一字一字地看清LS吗。318变得很平坦,跟以前判若两路。米拉山之前的318像是一个刚到青春期的小伙,上下翻飞左曲右拐,折腾着每一个徒步者痛不欲生;现在的318就像人到中年的成熟男人,平稳和气让人直想贴近。小杨又在直播,我看到他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扔到路外。哦,跟着走了这么久,心地与信奉都在悄悄接近她们,小杨这个动作一定不是刻意的。
不在318,她们俩才会搭车。从县城沿318到松赞干布出生地甲玛乡路口约10公里,我们花2个多小时走完。巴桑开车在路口接上我们,进入甲玛乡去参观。松赞干布是吐蕃王朝第33任赞普,赞普是吐蕃时期百姓对君长的称呼,藏语意为雄健的男子。他的出生地大约从318路口进去八九公里左右,这一片天地风景秀丽,视野开阔,真是好地方,难怪出一代人物。
松赞干布小时修佛的地方,在一座小山上的寺里。我们把车开到山顶就去参拜,丹珍示意我摘了遮阳帽再进去,我学着她把额头靠在佛座边缘默默祈福。离开时,我们路口合了影,两女子站中间。阳光从我们上方照射下来,大家神情祥和,犹如沐浴着普照的佛光。
巴桑把我们放在甲玛乡与318交叉的路口。告别了他,我们向西踏上318,向第二个目标旺古尔山上的嘎丹寺进发,距离是20公里。还是一马平川的318,真的,过了米拉山就再无山可爬了,在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失落。此前翻过的高山虽让人历尽劫难,但也让人享受了不凡的历程。此时的318连一个小坡都没了,让人不费吹灰气力,但也让你心平如水不起波澜,人生啊到底要怎样度过才是最佳选择呢。
此时318几乎与LS河面齐平,黝黑的柏油路面比之前的318路面质量上了几个档次,明显地告诉你LS就要到了。LS河在路的右侧相伴而行,它在藏语中称为吉曲,意为“快乐幸福河”。此时河面也变得非常开阔,平缓地向西流去,与我们在日多乡初遇时有了很大的不同。它青蓝色的河水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着煜煜光芒,宛如一条蓝色的丝带在高原连绵的群山之间优雅华美地铺陈开来,又像是藏族姑娘挂在脖子上的银链,充满着幸福的隐喻。我们四个人又有意无意地分成了两拨,小杨和丹珍你侬我侬地走在了后面,不知在聊什么,反正就是柔情蜜意。我问扎西:“有姑娘时的照片吗。”扎西说找一找。
对面驶来一辆小车,在我们面前停下,走出来一位穿藏服的藏族大妈。大妈招呼着我们,我就跨过中线到小车面前,大妈用不熟练的汉语问我:“徒步的?”我点点头。“从哪来?”我说:“雅安。”然后指着扎西说:“她们俩是藏族的,要去LS朝拜。”大妈用藏语与扎西聊了好一会,向她竖起大拇指,接着从车上拿出四罐可乐给我们,说:“辛苦走这么远,很快就到了。” 318路上遇上好多次这样的关怀,每一次都给你增添力量和温暖。小杨和丹珍也走到跟前,大家对她连说扎西德勒,两相告别继续前进。
扎西把手机给我,我接过来一看,一张是她十七八岁的照片,我说:“少女时代好清纯啊,你应该是你们那里最漂亮的女孩了吧,估计你前老公就是奔着你的漂亮死追的。”扎西听我这样说,有点得意又有点失意,拿起棍子敲了一下我的登山杖。另一张是她两年前还没离婚时的照片,也是神采奕奕,并不是现在瘦弱的样子。
“其实你和丹珍都是长相很好的女子。”我看着照片接着说:“你两年前那么幸福,脸色很好,不像你现在有点憔悴。”她听不懂“憔悴”的意思,我又解释了一下。她说:“我被前老公给害了。”我说:“你现在还没忘掉他吧。”“我早忘了。”我没吭声了,她这两年在相貌上确实有些改变,应该是心里受了重创,这个前老公杀伤力很大啊。“那你今后想怎么样啊。”我问。“我去寺里做尼姑。”“不会吧,那你还是没忘掉他。现在他老是在直播间里找你,你怎么想。”“我讨厌他,叫小杨赶走他几次,他怀疑我有了新男人。”“他有什么资格管你呢,这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吗。”扎西又抡起棍子,原来这句话我在更章乡那天晚上说过她。我跳了一下作躲避状,说:“你还记仇哈。”“不管他了,我想怎么样不关他的事。”扎西盯着前方好似下决心地说。
一路聊着,大约在下午3点多到了嘎丹寺的路口。路口的章多村非常小,只有在318右侧的半边街,街短人少,小饭店倒有七八家,应是为嘎丹寺服务的,看来上山人不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里没有住宿,山上的寺里也不能住,仅在上山二公里的山路边有一个住宿点。我们又累又渴,就买了个西瓜大家在路边分吃,扎西抢着付钱,我说今天是我一直在付的,就我来吧,到时结帐时好算数。西瓜好甜,犹如我们四人的318历程,我们一边吃一边抬头看着远远在山上的嘎丹寺。
走路上山的时间可能不够了,5点多寺庙就会闭门送客,我们就在村子里找了一个私家车上山。山路犹如怒江的72拐,车在无数的拐弯中越上越高,半个小时左右开到山顶。嘎丹寺建于1409年,在海拔3800米的旺古尔山上,是噶丹寺格鲁派的祖寺,与哲蚌寺、色拉寺和扎什伦布寺合称格鲁派的“四大寺”。嘎丹为梵语音译,意为“兜率天”。佛教说天分许多层,第四层叫兜率天,此天一昼夜相当于人间四百年,住此的天人澈体光明,但未断欲,故仍属欲界。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当年在此生活直到圆寂,他曾说“你从这里可以去兜率天宫弥勒佛的身边”,所以为佛弟子仰望,是成佛前所住之地。
寺庙在山顶,一排排红白建筑依山形而建,有点像直贡梯寺,险要宏大,气势很足。一到山上,她们俩就开始拜菩萨。我发信告诉秋子,她回信说:啊呀,我开车一飘而过,这些地方都没去,可惜可惜,帮我祈福哈。我说:我们是跟着两卓玛才来到这里的,否则也是像一般徒步者只在318上走,啥也看不到。
对小杨来说,寺庙又是适宜直播的特色之地,于是到处转悠,不知在哪。我就一人在寺间走,大殿中有一根柱子很奇特,它离开地面有一掌厚,传说摸柱底可以祈福,我就虔诚伸手掌照做,心中在祈福。忽见丹珍向我招手,原来她们已拜完,现在要去转山。她们还不知道有这个柱子,我叫她们过来完成这个仪式。
在山顶下方不远的位置有一圈山路环绕,像是戴在脖子的项链,这就是转山道,转一圈可以回到主殿。但我们还在这条小路上方五六米的地方,找不到路下去,丹珍一改她柔美沉静的状态,直接从上方踏荆棘滑了下去,就像在山上窜行的土拨鼠钻回土洞那样熟练。这里山势非常陡峭,几乎接近80度,滑速控制不好,一不小心会滑过头,滑过小路直往山下掉,而那下面是万丈悬崖非常惊险,好在我们几个都顺利在小路上刹停。我都有些后怕,扎西倒比我坦荡,难道藏族人民都这么处变不惊?埃服了油。我说:“丹珍,你内心有男人。”丹珍说:“没有啊大哥。”我解释这是表扬她的勇敢智慧,她就大笑起来。
这时已在山的背面了,山势异常陡峭,小路非常窄小,一直蜿蜒向前。放眼望去,雪山在远处巍巍而立,景色壮阔无边,令人叹为观止,而从这里看山脚下的村庄、河流、田野,它们都变得那么遥远和渺小,真像从天界俯视人间,自己则是行走在天界的神仙。
她们还对沿途各种标识朝拜,并将随身物品如哈达小绳等挂在树枝上,我都照做。可我随身没带啥,在她们建议下,我把伴随整个318的手套撕开挂在树上。手套在树上被风飘着,像是给我打着再见的招呼,又像在回应诸佛的召唤。有一个极其狭窄的缝隙,里面深处在断断续续地滴着泉水,手沾泉水涂抹在额头可以祈福,我也学着她们钻了进去,任胸膛被山缝挤得心都到喉咙了,终于虔诚地把泉水抹在了额头;路边有一个天然岩石小洞,窄窄地过一个人都较困难,但如能通过,越顺利则一生罪过免除更多。我打量了一下洞的大小,保持诚心,扭了几下才钻过,但愿有罪都赎清,无罪再增福。
走着走着,却看到路左下侧悬崖边上有个条石围成的四方型,中间垒满黑石,这种造型不就和直贡梯寺的天葬台一样吗,周边好像还有不少白白的骨碎,但规模要比直贡梯寺小很多,问旁边走过的藏民,果然如此。我们仨在此默默双手合什,我想有多少生命在此飞向了那天空,飞向了心目中的佛界天国。此时我们在夕阳下静静地面对重重叠叠的远山,面对着碧蓝如洗的苍穹,真感叹人生如梦,无论多么位高权重,多么荣华富贵,多么纸醉金迷,最后都是一场空空如也,天下苍生都是如此。连象征永恒的北极星,从恒星的演化史来看,已经到晚期,最终将成为一颗不发光的黑矮星。LS河滔滔向东,一样淘汰滚滚红尘中的无数英雄豪杰,谁会记得奔向天国的这些人呢,记得又能怎么样呢,不如一樽还酹江月?抬头一看,一轮高原之月,正悬挂在异蓝的天空中,默然俯视着苍茫大地、芸芸众生。
下山己晚,只能在旺古尔山脚唯一的村民家庭旅店入住。这家藏族农户院子挺大,院子中间席地而坐着七八个藏族汉子,他们围成一圈,一边吃着手抓饭,一边唱着藏歌,歌声雄浑悠扬,动人心弦,直达旺古尔山顶。原来这是来自山南的一群朝拜者,徒步了几百公里,明早要去朝拜嘎丹寺,我觉得山上的大佛一定都听见了他们的歌声。
因为他们的到来,就只剩余一间客房,我们四人只有再次同居。房门可以关,但窗户的玻璃是透明的,没有任何遮挡,他们走过时,都不自觉地往房内望来看去,多少让人有点不自在。房内有两张双人床,一张单人床,单人床看起来有点短,像是个儿童床。小杨说:“你们睡床,我在院子里搭帐篷。”扎西也要坚持她来搭帐篷。我说:“你一个女的,不行。谁都不行,这么高海拔,外面晚上特别冷,不行的。”这种局面,要么她们俩住大床,要么我们俩,不好一男一女,但都没明说,可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
扎西什么都没说,就在铺地铺,怎么也拦不住,丹珍直接睡到角落的单人床上,我们也不好去拉。推来挡去,结果是我和小杨两人住大床,但道理也确实应该如此,我们俩都是大高个,尤其小杨更是巨人。小杨说:“丹珍,到床上来。”丹珍没吭声,好像睡着了一样。扎西有点恼火:“啊呀,你别逗了好不好。”小杨今年刚满30,扎西比大一岁多,恰恰管住他,小杨就乖乖地不再吭声了。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哈。”结果大家又笑起来。我脑袋靠床头一躺,脚就伸到了床的最边缘。扎西也整好了地铺,她一躺下,我的脚就在她的头边。因为几天都没条件洗脚,鞋子更是两个月没洗,肯定臭得不行。我觉有些不妥,就转过头,头靠扎西这边,脚顶着床头的墙边。
扎西做完睡前祷告仪式后,说:“你这样干嘛。”我一下扯去了伪装的庄重,脱口而出:“我想靠着你近点,这样更能梦到你。”扎西笑起来,说:“大哥也学坏了。”小杨赶忙接一句:“大哥也是人啊。”我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扎西应该知道我的本意,但她却笑得更猛,丹珍的笑声好像是从梦中发出的,整个房间都被笑声充盈,惹得院子里的人都纷纷往这边看,可没人去管外面的人,就这么把这口气笑到气绝。
其实哪有学坏的呢,我只是出于年龄比她们三人大很多,而在整个行程都很少与她们开玩笑,搞得小杨有时说我:“大哥,有时也好装的。”说得我感觉自己一路是手捧肩扛着八十本线装古书在装模作样地走,沉重又无趣,那个色色的本我去了哪里呢。再说线装书就那么正经吗,三言二拍、聊斋志异哪个不是风情万种。从一开始,我就把自己打扮成上帝,想从上帝的视角来俯视这滚滚红尘,但身为凡夫俗子,上帝是那么好做的吗,而且有必要吗。我无法超脱凡世的七情六欲之上,终于还是在小心翼翼中,心甘情愿地滚落回凡尘。是泥就泥,不要做莲,不装了,也装不了,因为“不装”是多么的舒坦啊,这才是我的原本。
夜深了,院子里的灯好像更亮,直直地照进房间,照在床上,雪亮如昼,让我几乎无法入睡。半夜起来去方便,扎西就在贴床的外侧睡着,脚顶着门,看着好像睡得好熟,一动不动。我仔细绕过她,准备开门时,她的身体好像无意似的轻轻一动,把门让开了,差点让我笑了出来,这样一来我就顺利地拉开了门。咳,扎西肯定一晚都睡不好。
村子躺在黑乎乎的旺古尔山怀中,但大山在黑暗中也可辨认,因为它高高入云,天上的星星都被它挡住,唯它所在的地方是一块纯墨,余下的天空照样是那种雪区特有的黑中带蓝。四野寂静无声,我觉得嘎丹寺的大佛都站在黑暗中,异常高大,直顶天穹。夜色中的星星很大很近又亮又清,伸手可摘。我一时搞不清自己的角色了,忍不住伸出了手,不是摘星,好像在响应嘎丹寺天神的召唤。那一瞬间,感觉到蓝黑的天空中会有一只佛手伸过来,把我拉入星空,从此远离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