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二十二_二十四
二十二
看着老佟在后院菜地忙活的身影,晓羽端起父亲的大陶瓷缸,细细地品味,几十年如一日的茉莉花茶,今天的清淡一些。
这老佟同志的瓜都上了葡萄架了,晚上熬一些瓜粥,清炒一盘蒜蓉丝瓜,再尝尝他新腌制小黄瓜,啃半个老玉米,美了。
“羽啊,明儿个早一点走,带一些瓜菜给你玲姐,没准小然稀罕,”一边拨弄菜秧子一边擦汗,
“爸,我带点新小米吧,颜爷也鼓捣着菜园子呢,”说完,撸了撸袖子,也准备下地挑一个嫩一点的瓜。
“叮铃叮铃,”手机响了,拿起看了一眼,
“晗玲姐的”。
“玲姐,正和我爸说呢,给你们拿半袋新小米过去尝尝,”
“谢谢佟大哥,”语音低沉地回着,
“姐,是有啥事儿吗?”晓羽主动询问着,
“姐都不知道该不该向你开口,”那边晗玲似乎很为难。
晓羽郑重地坐回矮凳,“姐,不要见外,有啥事儿说说看,”
晗玲回头看了一眼为民,知道这样的要求确实有点不合适,“然然内心很痛苦的,只是不想让我们难受,一直这样隐忍,长久下去会怎么样,很难说,前一段时间发现他都有点自虐了,我们昨晚商量了一下,今天给他准备了一台电脑,说是网上有那个可以专门对话聊天的功能,知道你平时都是飞来飞去的,你和然然年龄相仿,他的情况你熟悉一下,看你可不可以有时间多陪他说说话,你们都是年轻人,我们都一起努力,帮帮他,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晗玲一口气说完,再次看看为民,想知道她有没有表达得体,为民会意地点点头。
晓羽咯咯地笑了,“姐,你这都害得我捏了一把汗,”
一听到晓羽的笑声,晗玲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了,为民一看这表情也深舒了一口气。
“姐,那个叫QQ,怎么说呢,就是一个交流平台,可以打字,可以视频,可以传输文件,我们工作也经常用,”
“哦,”
“姐,你和大哥的意思我理解,如果我直接介入然然生活应该是不妥,这样太刻意了,这样,你可以试着去看看,他有没有用这个和朋友什么沟通的习惯,如果有呢,我觉得我可以尝试着以一个陌生人的方式,如果能说得上话,我可以试试交流一下。”
晗玲听完瞬间觉得好暖心,“好,我了解了联系你,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我和你大哥干着急,”
“姐,如果他在用,一般都会放在电脑屏幕上,你先留心看,咱再联系。”说完晓羽不经偷偷笑了,这个让同屋的黄依俪迷的如醉如痴的QQ,竟是这个高干家庭的难题。
“爸,咱弄饭去吧,都饿了。”说完折起矮凳,端着大瓷缸,招呼着父亲往家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晓羽起来打包了准备带回市里的老佟特产。和老佟搭伴去车站,提前回了市区。
到家以后,休息了一下,把父亲安排好特产给邻居送过,看了一下时间,黄依俪这个点应该到团里了。打开电脑,登上QQ,果然在线。
那个鬼机灵看晓羽突然对聊天的内容问东问西,一个劲儿追问。真是没治了!花痴一枚!
晓羽压根就不相信黄依俪这套QQ版的白雪公主,别说人家是不是白马,主要是玻璃鞋能合脚吗。不过俩个人无聊的时候,看着她绘声绘色描绘一番,也别有乐趣。
夜幕低垂,院外稀疏的蛐蛐儿声断断续续地鸣叫。
和爷爷下完一盘棋,摇着轮椅回了屋。停在特制的电脑桌前,接通电源,打开电脑,看着电脑的屏幕的亮光闪现成一片青绿色。满屏的青绿,一只孤独的白天鹅栖在水草间。
搜索了一会儿赛事,一股燥热又忽地席卷而来,急忙关闭,强制自己平静下来。每天都要努力去尝试接触过往不可触碰的痛,非常理解父母给他准备这台新式电脑的用意。
豆大的汗珠滴落了下来,终于又客服了一次心底的煎熬。无助地用力在窗沿上捶打了几下。一阵疼往上传导,多渴望这些疼痛可以传给双腿,哪怕是疼痛也行。
为民轻敲门,进了屋。“天凉了,我帮你把窗关上,有事儿按铃啊儿子。”走的时候,特意没有带门。
进了大厅给晗玲做了一个示意的手势,恰巧被颜奶奶看到,再看看老头,俩个人笑笑,接着看报纸。
约摸过了半个钟头,晗玲端了水,轻手轻脚地走近儿子的房间。按照晓羽描述的那个所谓聊天界面,找名称。也不敢走太近,可以斜瞄了几眼,界面是通篇的文字。也不好待太久,就放下水出来了。
为民抬头看见晗玲摇了摇头。
看着这俩口子一晚上有点怪异的表情,颜奶奶开口问了一句“这是整哪出呢,还偷偷摸摸的,”
“妈,这个你还真帮不上,”
老爷子也放下报纸,“有多艰难的任务啊,”
为民了解父亲的脾气,就简单解释了一下。老爷子捋了捋,摘下花镜,走进了孙子的房间。
第二天做完常规康健训练,颜然喊着爷爷回了屋,登上QQ,看到添加的调皮的豆豆已经在线,调整了一下摄像头,打开视频邀请,一会儿就连好了,颜老爷子正经八百地坐着,看着上方的老战友,一番问候,聊了各自的对讨论话题的观点,一边默默记下该记的东西。这是今天的首要任务。
出了屋,迅速走到书房,在纸上写下:遥远的远方。
写完,老头子一阵心疼。多么希望这远方并不远。
叮咚,一条消息显示在手机上:遥远的远方。晓羽看完,抬头看着团长政策宣讲,感觉今天怎么这么长。
会后,回到工位,迅速点击,搜索,添加。
网络的世界,可能真有玻璃鞋。
二十三
进入初冬,团里的任务明显减少。做完工作总结,抬头望望窗外楼宇间散射的璀璨的光亮,想想一会儿到家,依俪准备的热气腾腾的小火锅,抓紧拎包,一手准备关电脑,右下角的那个系围脖的小企鹅一闪一闪地跳动。
小天使在QQ呼叫,是依俪,鬼丫头又搞什么,
小天使:小翅膀,不能陪你吃小火锅了,我得去姑妈家陪护。
天使的翅膀:幸亏我看了一眼,不能打电话,姑妈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小天使:姑妈挺好的,还给你留了酸菜馅饺子,明天带给你。奥,对了,你的那匹白马出线了吗?
天使的翅膀:不好意思,让您老人家失望了,还没出线。凭啥听你的,你是天使,我就得是翅膀,你这名头天天换,合着我就得陪着你一起疯,鬼机灵,又准备拿我当抢手。
小天使:没有翅膀的天使飞不远,你这小翅膀不扇动,我就跑不了,你大权独揽,仰仗你着你呢,咯咯笑脸。
天使的翅膀:凭你说,下次纵你哭的梨花带雨,姐都不心慈手软依着你胡来。我的姑妈牌酸菜饺子不要忘了就好。
看着她在对话框里各种鬼脸表情投放,晓羽心里忍不住还是暖心地笑了。
眨眼功夫,那个晗玲姐交待的地下任务里的头像竟跳动了,请求通过。
遥远的远方,上线。
为了不那么刻意,晓羽验证通过以后,停顿了一下,退出,关上电脑,走出办公室。
风,很清冷。便道上的枯叶在风里蜷缩着,翻卷着,撞击在马路牙子的砖跺上,干枯刺啦地作响。
走了很长一段,总是回家也是一个人,索性就这么走走,也好理一理思路:头接上了,真的开始隔着屏幕聊天,这边是什么都知道,那边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能太过主动,也不能太过冷淡,还要刻意输入一点力量,传给他。其实,他也是晗玲姐口里的那个男孩,除了几张照片,自己也是没了解多少,似乎觉得这样做,又有点不妥,这次真是莽撞了,怎么就不冷静地,接了一个这样的不是任务的任务。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竟不知不觉地走进了一个热闹的街市。
大栅栏,是京城有名的老街。灰砖青瓦,木门石阶,在高挑的灯笼辉映下,古色古香,每一处都透着浓厚的历史气息。
给父亲选了一包特色茉莉花茶,称了几样依俪爱吃的枣花酥,牛舌饼,青盐蜜饯。肚子咕咕叫了,正寻摸着犒劳自己点什么,来一碗小馄饨吧。
看着上桌的这碗馄饨,浓白的汤水,碧绿的香菜碎,淋了几滴醋,放了一勺辣椒酱,抖了几缕胡椒面,齐全,用勺子轻舀一口汤,油而不腻,酸辣口,在这样一个初冬的夜,一条古街,可谓美食。
“晓羽,”满江红似乎觉得有点不太确定,绕过橱窗,穿过大厅,来到临窗的桌前,“还真是你,这么晚了,一个人来这里吃饭?”
佟晓羽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确实惊愕了一下。驼色的套头衫,肩上搭着一件灰色外套,淡蓝色的牛仔裤,脸堂绯红,露出一丝掩不住的欢喜的笑容。“哦,满哥,逛累了找口吃的,你这是?”晓羽忙着想站起来回话,被满江红轻按了回去。
“我们几个朋友小聚,常在这里吃那家卤煮,在这里还能遇见,”说着朝窗外几个朋友示意了一下,晓羽也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
“这么晚了,要不要让他们捎你一段,我是喝了酒,”
“谢谢满哥,我住的也不算远,打个车回去,挺方便的,”
满江红也不好多说什么,客套了几句,离开了馄饨馆,招呼着朋友消失在人流中。
“哥,清纯的妞儿,藏在金屋的,”说着几个人坏坏地笑笑。
“我一哥们媳妇的闺蜜,乱说不得,人家是正经人家女孩儿,”满江红说完也有一丝欢喜滑过,
“吆,吆,还女孩儿,老实交代吧您,”说完一把搂住满江红的脖子,做了一个假假的勒紧的架势,半拽着,半拖着,嬉闹着走远了。
美美地吃完这大碗馄饨,晓羽又逛了一下,走出古街,打了车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洗漱完了,关好灯,静静地躺在床上,反而涌过一丝莫名的慌乱。
窗外风摇曳的树影晃在窗上,清冷的月光打在灰白的墙面上。慌乱裹挟着惊喜,禁不知道该如何去理清晰这突如其来的思绪。
那就不如睡去,该有的,梦里都该有。
我本善良,总该是会好的。
二十四
晨曦从半掩着的窗帘透过,没有往日的刺眼的白光,感觉外面比往日安静了许多。挣扎了一下,想起来,但是被窝里的暖意很快让斗志消沉,除了身体还依赖一夜罩身的温度,心里也很难说服自己打破这种平衡。头有点晕,半迷糊半清醒的状态,楼下有车开过的声响,车轮有碾压水洼的声音,下雨了吗?
对雨的降临的一股淡淡的喜悦,满江红半披着外套踱步到飘窗边儿,朦胧水气笼罩的天空,街道和建筑物都被湿润过,天很阴沉,远处街道的树梢蒙着一层薄薄的的烟灰色的舞气儿。。
细雨伴着初冬的寒凉悄然而至。
车流驶过,街道上的积水过滤了昔日的嘈杂,不规则的与地面的水洼碰撞,这种声响忽然有点耐听了。
飘雪了,又迎来了这座古城的初冬的第一场雪。
昨晚约摸又是喝多了,把酒言欢,问鼎苍穹间,转眼都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精彩。刷新了梦想实现的边界,也拉远了心与心之间那丝纯粹的爱恋和连结。过了青春那一站,才真的懂:青春无悔。那是那么多真的无悔,是青春真的过了就再回不去。
城还是那座城,山还是那座山,有更多梦想青年选择在这座城留了下来,建设着它。这里处处散发着城市的繁华,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楼宇,都有他们努力过的足迹。平凡且伟大着。
繁华的城市,这里的空间无限大,大的足以碾压一个小小个体的存在。这里的街道宽阔,笔直,街灯闪烁,望不到尽头;这里的高楼耸立,人流总是喘息不止,繁华似锦。无限的空间里也有一些有限努力的痕迹,不过,很快就消失殆尽。
就像这些水气儿,瞬间就变成了洁白的雪片,落在这里,片片薄凉。
世界上哪里最冷?心无惦念的地方最冷。
找回丢失的惦念,或许还可以欣赏一场不怕冷的雪景。
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冲了一杯清茶,坐回写字台,打开电脑。
找到邮箱打开邮件,开始核对订单信息。
酒精的余力在慢慢消退。窗外的雪逐渐密了,端着水杯在那儿站了片刻,都能听见沙沙地雪落声。楼下的花丛里钻进去的雪片,雪粒,集了薄薄一层,缀在枯黄,黄绿间,还是有了雪的味道。
偶也有几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光洁的台面上,瞬间融化成斑点的水迹,屋里的暖气儿和冰凉的雪气儿相遇,撕扯成雾气儿,匍匐在窗棂周围,一吸暖,一吸凉。
渐渐地清醒,终于让他想起昨夜的偶遇:那个橙红的毛衫映衬下的白皙清丽的脸,带给他的那一丝暖。
有很多的时候,就像这片片飞雪,非要往这屋里钻,注定会灰飞烟灭。
他关上窗,叼着烟,飞快的在屏幕上打下这段文字:
如果有那么一天,
允许我飘落,
一定要安静地落下来,
就如同飘飞的雪朵,
悄悄地来,
静静地落。
如果有那么一天,
允许我离开,
一定要安静地离开,
就如同飘拂的云朵,
悄悄地来,
静静地散。
天路,很远,也许那时候就不再害怕孤单,路的尽头,是心魄的陨落。料想那陨落的那一刻,你很安静。
你很安静。懂这陨落的这一刻,是心魄的陨落。心的尽头,心路,不远,明白这时候再不害怕孤单。
看着这串串字体,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圈袅袅盘升,淡蓝色的气体变薄,变淡,消散殆尽,一丝淡淡苦涩萦绕盘旋。
依俪裹着一条素格的围巾,好像是一下子就蹿进宿舍,都没来得及拍打散落那一层白白的雪粒,剥开保温桶的外套,找了叉子,就招呼晓羽吃饺子。
晓羽都没来得及洗一把满手肥皂沫的手,张着嘴就把头伸过来,依俪假模假样往自己嘴里送,逗着晓羽,
“是不是也得把我的工服也一道洗了,看在雪中送饺的份上,”
“都洗好,挂上了,饺子饺子。”
不宽敞的小屋,激荡着俩个人爽朗的嬉笑声。惹得窗外漫天飞舞的雪片,义无反顾地想撞击到玻璃窗上,想探个究竟。
“快说说,你那上了线的白马,”依俪爬在餐桌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大口朵颐的佟晓羽。
晓羽喝了口水,平静地说:“通过后,就没说一句话。”
依俪收起一脸的好奇心,“这倒是你的风格,也是,得探探敌情,才好下文。”
“瞧您老人家这一说,我越发觉得不光彩了这事儿。”晓羽一边揉搓衣服,一边回话。
“那倒不是,我就是开个玩笑,应该帮的,晗玲姐那么信任你,”
“应该是个很帅的帅哥,健硕的那种俊美,回头搞一张照片倒是正事儿,”依俪仰着头一脸享受的甜美表情。
“你个小花痴,晾衣服去,帅不帅,俊不俊的,和你我不相干,”把投洗好的衣服递给依俪。
“信不信吧,我给你摇了一卦,你呀,桃花朵朵开,”说完诡秘一笑,晾衣服去了。
晓羽,看着依俪一跳一跃去走廊晾衣服的身影,禁不住也乐了:哪是什么桃花朵朵开,分明是雪花片片飞。
远处,薄雪挂满了树梢,铺满了屋顶,白茫茫地一片,天色灰蒙,银装素裹的世界。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