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三个月后，白沙县人民法院撤销了尹桃花《损毁村级公路判决书》和司法拘留决定书。

桃花儿向白沙县人民法院提出国家赔偿请求，白沙县人民法院鉴于已撤销《判决书》和“撤销拘留决定书”，遂作出赔付给尹桃花拘留误工损失1255.50元。尹桃花嫌少，拒绝接受。去咨询律师，问法院是以什么标准给她计算的。律师说：“它当然是有法律依据的，说了你们也不懂：是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上年度全国城镇非私营单位就业人员日平均工资为赔偿标准的。怎会给你算错？”桃花儿回去问贺远春，贺远春劝她道：“你别钻这些牛角了。我一个炮工伙计，在卞家煤窑打了几年炮，因在井下同人家打架，被卞老板撵（开除）了，他跑到山西繁峙县义兴寨下金矿打炮。还没干到半个月，病了。医院一检查，重度尘肺，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回家靠呼吸机暂时维系生命。金矿只承担住院医疗费，拒不给他支付伤残赔偿。那个工友打了一年多的官司，直到上个月法院判决矿方赔付该尘肺患者八万元伤残赔偿金。那个工友嫌少了，也不去领取，还想申请再审。他来问我，我说：‘你估计你还能活几天？’他想一想，还是领了。果然，领钱没多久，他就死了。你还是把那千把块钱领了算了。哪怕赔你一分钱呢，在道理和社会影响上，你总算赢了那场官司。你不要老是纠结在赔偿的合理与否，而应该把它视作是人家向社会公开承认是他们的过错，是对你的赔礼道歉。”

桃花儿获得两个“撤销”，领取了1225.5元国家赔偿款，哪怕这点钱是她九死一生才换来的一点人格尊严，换来的哪怕是鸡蛋碰石头也引起了一点微微震动，她也感到欣慰了。由于桃花儿坚韧不拔的顽强斗争，使得有些人对这个两天浸不湿三天拧不干的女人又恨又怕。但她毕竟属于弱势群体，她的自卫能力毕竟有限。一支公羊尽管长有犄角，最终还是被人宰割！腾龙矿业公司万佛寺分公司强占她的承包耕地仍作为矿山运煤专用车路在使用，既未退还也未获得任何经济补偿。桃花儿继续上诉，万佛寺镇不得不就“尹桃花承包耕地被侵占一案”，邀请上级有关部门参加，在砂坝坪组织召开听证会。听证会由万佛寺镇信访办主任郝跃升主持。

郝跃升：“大家莫谝闲了。我们今天在砂坝坪村召开一个听证会。什么听证会呢？就是本村村民尹桃花承包地被征收问题，大家发表各自的看法。尹桃花多次越级上访，给地方的维稳工作带来了不小的压力，也势必造成不良影响。通过今天的听证会，我相信，包括尹桃花在内，对大家都有一定的启发和帮助。事不辨不明嘛，对吧？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各叙己见，明辨是非，最后达到统一认识的目的。”

首先由砂坝坪村村主任万明富发言：“土地是公家的，不是哪个私人的。可我们一些村民以为公家把土地承包给他了，就变成他私人的了。现在的村民尾大不掉，你让他开个会要三请四迎，傲慢得像送亲的上客，更不说平时不参加我们的群众会了。大把的时间宁可花在打麻将扯是非崴懒板凳去都不愿搞点正经事。为了大力发展村办企业，促进地方经济增长，保障村民增产增收，早日脱贫致富。根据企业用地需要，我们有权收回村民的土地承包权，由村委会支配土地使用权，实行集体管理。”

郝跃升小声纠正道：“这里只涉及集体土地，不属于公有。公有土地是指——”

万主任：“哪样不是公家的？就连咱老百姓都是公家的！公家......”

镇干部见她说跑了调，笑着附和：“是的是的！你怎么说都行。”

有个村民开玩笑说：“万主任，向你请教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了，我们老百姓都是‘公家’的，那么，请问：你老婆是公家的呢还是你私人的？”

满屋哄堂大笑。万主任红着脸回敬道：“你老婆才是公家的呢！”

负责记录的小李（其实，“小李”也不小了。原来是朝阳乡政府文书，现在是镇党政办主任）抬起头笑着问：“那我记上不记？”

众人起哄道：“这门精彩的段子怎么不记上？妙语连珠啊！”

桃花儿：“我也承认万主任说的什么都是公家的。农民的承包土地是公家的，但公家的土地下面埋藏的煤炭却是你们私人的——原先是你三个舅子和你超娃子的，现在你更放心了，是你大舅子和你家超超他们舅甥两人独有了！还有，公家土地上面长的林木也都是你们私家的。你们想在谁承包土地上挖就可以强行地挖；想在谁的承包山坡里伐就毫无顾忌明目张胆的伐！因为你们有钱有势，公家就是你们，你们就等于公家！——你们家的招牌大！把什么都说成是公家的居然好听，就直接把所有的东西都说成是你们家的，也没哪个村民敢胆大包天说个‘不’字，何必要把话说得那么油滑呢？万主任不是说，我们老百姓都是公家的么？那为啥有的人把娃儿怀在肚子里了，公家没允许生，她还不敢生出来呢？以我们小老百姓的蠢想法，管他公家允许不允许，大家都可以生嘛！生娃子也是给公家做贡献呀？——你们有钱有势，手里也才大小有了点儿权儿，理也不讲了，法也不要了。但我们黎民百姓还要讲理，还要讲‘法’，要用法律来维护自己应有的权利！我拿着土地承包合同本儿都不算数！还好意思妄称你连人都是公家的！你们就那么特殊？——快莫把那张遮羞布当旌旗使了。动不动拿‘公家’这块招牌吓唬我们老百姓！老百姓的确懂的法律不多，但粪桶还有两只木耳朵。电视里经常讲，村民的承包土地发包方不能随便单方面撕毁合同收回去......”

她正说得起劲儿，被邱蛟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邱蛟质问道：“你看了几次电视就懂法了？村集体把土地发包给你了就不能征收了？那以后有了公益事业还开办不开办？国家的高速公路、高速铁路还修不修？集体把耕地承包给你，并不等于你永远就占有了它嘛！你不就是想多要几个钱吗？人活在的时候，想占有百亩千亩，死了还不是只睡丈八宽一块地？我劝你休想在这方面一夜成为暴发户！——还没跟你商量，你就象只母老虎似的张牙舞爪想吃人。”

桃花儿：“你们今天到底是在开听证会还是在开斗争会？别人说话我还可以忍让三分，你成宬娃子有什么资格在我跟前散狐狸臊？我想要几个钱呀？可是，卞家强占了我承包地，付过我一分钱吗？你们啥时来跟我‘商量’过？卞家请城南看守所‘商量过’我！还好，他们现在已经纠错了，给我平反了。把他们给我‘商量的结果’撤销了！你这话应该对卞龙说说才是！他们那么贪而无厌强占公有资源，攫取了那么多钱财，卞虎卞彪如今又带走了多少财产去了？还不是只占了丈八宽一块地嘛！你娃娃嘴巴放干净些！谁是母老虎？——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妈在镇政府做了几天饭，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狗都升天了！我问你：你才姓了几天邱？就敢在我跟前妄自尊大，目中无人起来！还邱蛟呢！我看你是旱坡地里浇不上水，干混！”

人群中一阵骚动，邱蛟正向桃花儿这边挤来，被好几个人把他拽住。

负责记录的镇党政办主任小李说：“邱蛟你激动个啥？人家说的并不是没有根据嘛。你自己连姓邱的来历都还没弄明白：邱姓在雍正之前是姓孔丘的‘丘’，雍正皇帝标榜自己尊孔。为避圣人讳，在雍正三年颁诏，把姓丘的‘丘’字加上一个耳朵，才变成现在的‘邱’姓。看来，雍正皇帝算是白给你多加一个耳朵了！”

小李既卖弄了自己的博学多才，又给邱蛟打了圆场。众人也都将信将疑，点头称赞他不愧是坐机关的，脑瓜子灵，应变能力强。也有人说他胡诌，是杜撰出来取笑人的。小李一脸的得意，笑道：“信不信由你，姑妄言之，姑且听之。”

邱蛟红了脸回到原处坐下。

桃花儿：“你们让他来打唦！监狱我也蹲过了，大刑我也受过了，正想找个机会体面地去死呢！死了，有个年轻娃娃陪葬垫棺材底儿，我到了阴间也划算了。”

万晓琴是代表县妇联来参加听证会的。她见尹桃花口舌太强，想要压一压她的气势，便端起自己是“上面”下来的高高在上的架子训斥道：“我是从砂坝坪参加工作出来的。这砂坝坪村一千多口人，就你一个人得理不饶人，甚至无理也不饶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凡事都商量着办嘛！又不是争江山夺社稷，是苏秦张仪说六国还是诸葛亮舌战群儒？怎么非得要呈口舌之强呢？我看，我们村民还是......胡搅蛮缠......”

桃花儿抢着她的话头道：“山中树木有高低，十根指头有长短。孩子是自己的好，男人是别人的好！有的人挑选了一辈子男人都没选到一个理想的呢，何况我们耷耳朵百姓怎比你们有理论水平？你们就是靠卖嘴皮子为生的呢！看看你们今晚这阵势！——是来为群众协商解决问题么？纯粹是一群鬣狗围堵撕咬一只兔子嘛！”

万晓琴：“不跟你这没文化素质的女人费口舌！——简直是对牛弹琴。”

桃花儿：“你莫说这个狂傲无礼的话。癞蛤蟆爬在脚背上，虽说不咬人，看着也嫌狞人！你不要以为自己吃了几年便宜饭就忘了根本！如果不是这些‘没有文化素质’的百姓生养你们，你们还能二夯个啥？——不是我作贱你：你以为你能在‘没文化素质’的村民跟前得噻说几句张狂话，是因为你识得几个狗脚迹字儿就算得上是个‘有文化素质’的人？自己的小名自己晓得，大粪不臭莫要挑起来臭！若不是朝阳乡政府文化站里那堆救灾棉被给你提供了官运亨通的机会，怕还轮不上你在这儿接鸡嘴喙子呢！——害得我家老贺伤了脚，还没找你算账的！——我尹桃花虽然没有你的‘文化素质’高，但志气高，有骨气！手臂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无名指伸出来比你腰杆还粗......”

“桃花儿，说详细些呀？我们听不懂！”村民故意起哄。

“桃花儿，哪朝哪代的故事呀？”

“桃花儿，你好没道理，老贺的脚伤与文化站的救灾棉被有直接关联吗？哈哈，笑死人了，没科学依据嘛！”

会议主持人郝跃升站起来干咳两声，威严地打断村民故意挑起话端的起哄，宣布：“好了！像你们这样吵闹下去，就是开三年的会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今天的听证会暂时就开到这里，我们回去研究之后，再给你一个书面答复。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