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事了前奏(四千)
玄元水意,浩荡皇气。
四御龙马脚下生出黑水玄纹,踏着九合星宫,将满城灵机摄入其中。
钱琛抬眸,望向那冲天的华盖金运,灿金色的气运交织,生出了虚幻的鳞甲长角。
龙非龙也,如那山川经络,百城流意,无形无质,聚龙貌而生。
车架之中的气势如渊,虽未刻意显贵,却好似千斤重石压在了众人的心中。
这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人运所钟。只要丰朝国运鼎立一日,季氏皇族便就执掌着代天而行的权柄。
钱琛感受着周身似乎温和的灵机,抬手将金书文契召了出来,转而看向崔长江。
“崔御史,你先前可未曾说过,这是季三皇子的差事。”
这崔长江算计了钱琛这么多次,总算是轮到钱琛把他拉下水了,少卿一直想让钱琛与他站在同一阵营中,这下算是如愿了,就是不知道这三皇子到底是什么底细。
兵列之中,崔长江拖着红袍走了出来,面上带着三分无奈,却是轻笑道,“三皇子怕是记错了吧,崔某入这凉州也有些时日了,可从未见过什么传诏。”
话音之间,本来和煦的灵机好似生出了变化,金色龙影盘旋,似是张开了鳞爪。
如山重渊,万令威服,磅礴的金运垂下,吹得钱琛衣袍猎猎,崔长江扶了扶乌玄玉冠,顶到了钱琛身前。
霜丝金袍,赤瞳星目,钱琛见状,眼角往上挑了挑,将崔长江在心中的印象稍稍回升了一下。
五品太常寺少卿,加四品巡凉州御史,崔长江一不拜礼,二不问候,只是轻声笑道,三皇子记错了吧。
王朝几千年,你方唱罢我登场,除了少数几朝却有了几分神庭横压八荒的气魄,余下的,大多也都是君臣和睦之相。
消瘦的身杆儿挺直,青色的文气直冲云霄,与金色的帝运相互纠缠,能以不到而立的年岁官拜少卿,除了一些外物之因,更是因为,崔氏长江,习翰林,乃大儒。
北海蛟珠织成的玉帘垂下,朦胧的灵光遮蔽了其中之人的面容,短暂的静顿之后,那位三皇子的声音再次传出,“哦,许是本皇子公务烦乱,忘记成文下诏了,御史此言倒是点起了本皇子,这般大令,没有文书可不行。”
“时机正好,本皇子便于此亲拟一令,也算是庆贺钱巡武夺了凉州府崔氏庄宅之基。”
钱琛在一旁微微侧了侧目,仙神存世,妖魔立国,就算是人庭秉持了一部分天地正统,区区一个皇子,说话也不应当如此张狂啊。
言语间,一只裹着华服的手臂便从珠帘中伸了出来,五指握着一支朱砂玉笔,自空中轻轻的挪动,无形之中,红尘为砚,金运作墨,人道龙气化成了宣纸,舒卷间凝成了诏令。
凉州府的满城气运尽皆被三皇子所调用,深埋其中的北宿天宫却蔚然不动,显然是凉州牧不想要参与这场闹剧。
顶着帝血金运所凝成的诏令,崔长江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三皇子这字写得真不错,应当是名家所传,倒是让崔某有些拿不出笔来。”
说着,崔长江侧了侧身,将身旁军士的长剑拔出,形神涣散,若不是有文气驱着,可能还真提不起这病百炼的兵刃。
明晃晃的雪锋自眼前亮了一亮,崔长江软绵绵的抬起长剑,手挽手肘都僵硬无比,就这么将剑往上拉了一下。
“呼——”
一道剑芒勉强劈出,灵光暗淡,空中盘旋着的文气却好似找当了宣泄口,一股脑的蜂拥而下,如同一道墨痕般留在了空中,与金诏相交。
文气涌涌,青光愈凝,两相纠缠,如青蛇环绕金蛟,各有束控。
这二者的修为看不出来,倾天的龙气却是在互相激荡,于无形间涨起涨落,撼动着整个人间城池。
龙马车架之中的季征停顿了一下,继而轻轻的开口,好似天幕上缠斗的青蛇与金蛟不存在一般,语气温和。
“崔御史,快停手吧,本皇子的灵机无穷,这诏书,想写多少就写多少,反倒是你,这一身文气,能够写下几笔?”
江南巷子中,黑白大罴偷偷摸摸的从中溜出来,缩到钱琛的旁边,“少山主,咱们要不要先避一避?”
钱琛摇了摇头,“烫手山芋在咱们手上,走也没用,就看这三皇子到底是什么态度了。”
这边刚刚解释完,一道灵光便从龙马车架之中射出,落到了那统兵都伯面前,短暂的静默之后,军阵的大幡卷起,丝丝的兵煞之气溢出,开始向着钱琛四周包裹。
都伯戴着黑甲面罩,精致的兜鍪护住了面色,只有瓮声瓮气的响声从中传出,“钱巡武,抱歉了。”
在太常寺少卿与三皇子之间,这位都伯选择了三皇子,兵首者,军之势,都伯落子,身后那些结成方阵的甲士们也就必须跟随,无论是否赞成。
钱琛听闻,不自觉的逗笑一声,赤色瞳目向外望去,五十,一百,足足百名武夫,长戈上闪烁着幽幽的寒芒,引动着这些若有若无的气息。
兵之道,在于势,在于众,一人之勇非勇,万人之勇莫敌。足足一百位训练有素的甲士结阵,观其气息,还不是新兵蛋子,而是真正上过战场,跨过尸山的老兵。
兵锋所向,钱琛的眉眼却缓缓舒开,无形间有白虎虚影长啸,滚滚的虎威铺面而来,如同山崩般一样冲入甲士之阵,将沉凝的煞气像是浑水一样搅开。
钱琛通身行煞,顶着刀锋一步步向前,他进一步,甲阵便退一步,确保能够将钱琛控制在煞心的位置。
金虹剑悬在手边,坤元为鞘,缓缓的积蓄着庚金杀机,钱琛的目光自这些甲士身上移到了后面江南巷口,不自觉的轻笑一声,“还真是土鸡瓦狗,一丘之貉。”
灵竹面色肃然的跟在钱琛身后,两只熊掌护住大脑袋,不是吧,又要挨打。
钱琛本也对丰朝未报过什么期望,此时倒也不甚在意,转而望向了一旁还在挥舞文气的崔长江。
“崔御史,这文书可还有什么说法?”
儒道不似仙道,天年寿短,神通不明,浩然文气养心,每一缕都是自己辛辛苦苦读来的,如今崔长江不要钱似的挥霍文气,虽然暂时抵住了三皇子的金诏,但自己身子骨也有些吃不消,脸上苍白的像是素纸一般。
崔长江已经改换双手拎剑,行动间有些气喘吁吁,朱紫之臣的风度完全散尽,回身高喊道,“我乃圣皇亲赐,道友乃长明山少山主,区区一张金书文契,还是有资格吃下的。”
钱琛看着崔长江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不觉有些疑神,但思索片刻之后,还是打算相信崔长江这一次。
正如崔长江所言,明面之上的强夺豪取尚且能够粉饰一下,若是真要对这钱琛这个真仙弟子做出些什么,当长明山中的北通山主没有脾气吗?
三品山水箓,普八荒之下,有几位能够持有呢?
兵势流转,煞气回旋,这一座百人的兵阵落在钱琛的赤瞳之中,可谓是纤毫毕现,历历分明。
钱琛妖力流转,青章武箓浮现,开始勾连金运。崔长江与三皇子相搏,凉州府气运被双分开来,各占一边,若是崔长江不争气被压制,整个凉州府的龙气归于三皇子一人之手,那这枚武箓就与一死物无异了。
思绪之间,钱琛想到了堕入魔渊的威远郡,当时也是这般情况,龙气魔染,武箓也就彻底熄了生息,此物好用是好用,但到底有些局限性太大了。
雪白的立耳轻轻抖了一抖,钱琛抬眸,将话音原封不动的奉回,“这位都伯,抱歉了。”
说完,坤庚剑气长鸣而起,携带着无边杀意飞袭,向着军阵中杀去,都伯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调动军阵做了布局。
百名武卒的气血相互勾连,穴窍中涌动的煞气四散纠缠,形成了凝实的本质,自入道起,同吃同睡,同行同住,武法功体,兽血奇果皆是同根同源,甚至用来熬炼身体的煞气也是采自同一条地脉,这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血色的煞气弥天,如同一座刀兵囚笼,煞海地狱,令人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本来因为催动武箓而勾来的些许灵炁重新被武煞冲散,煌煌不可一世的坤庚杀剑刺入阵中,漫天的血煞气顿时蜂拥而来,首当气冲的甲士一声怒吼,气血奔腾,一瞬间犹如神魔附体,拔刀将剑光斩碎。
这才是围困仙道修士的正确做法,相比之下,那什么梅郡三徒,落风山四匪不过是些过家家罢了。
坤庚剑气之后,还有一道隐匿极深的寒水剑意,在其下,还有散魄阴风凝结而成的黑风箭矢,而这些无一不被血色煞气束缚,随后被轻易斩断。
都伯坐镇中军,只余一双眼瞳留在外面,全神贯注的紧盯着位于阵中的钱琛,隐匿手段?他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钱琛不知都伯所想,只是取出了一张七弦大琴,对付煞气,自然要用煞气的方法来,正巧,钱琛在煞劫一道上颇有天资,也正好,钱琛这双赤玉瞳目能够看清很多东西。
“铮——”
逢丘琴动,一道截然不同的兵煞升起,缓缓地向着不远处的军阵飘去,五位道兵伫立一侧,同样的丰朝甲胄,却显露出截然不同的气息。
只一息间,七弦琴音此起彼伏,此曲无名无源,钱琛只是循着军阵中的煞气流转弹奏。
血煞军阵中出现了一丝不和谐,一位披着同样甲胄的道兵不知何时混了进去,长刀出鞘,带起一捧血花。
阵中死寂,被一股浓郁的恐惧所弥漫,都伯双眼瞪大,满脸之上写着骇然,军阵之中,出现了另一个阵心。
钱琛与都伯在阵中纠缠,五名道兵与一百位武卒成了棋子,刀身入肉的撕裂声,血光迸现的惊恐声,道兵不断的变换位置出刀,在阵中带来了死亡的低语。
钱琛要破阵,都伯不允,哪怕轻眼看见同伴在自己面前被抹了脖子,滚烫的热血飞落到眼中,因为都伯的主控,也不能移动半步,因为动了,阵就破了。
一汩一汩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本该是见贯了的东西,此时却带着无言的恐惧,都伯嘴唇发紫,只能眼睁睁的将自己的弟兄一个送上死路。
“妖孽,妖孽……”
轻言之中,都伯看到了钱琛赤玉的瞳孔,其中蕴含着莫名的情绪,好像是,你在说什么废话。
六十一,六十,五十九……
当第五十九个甲士倒在地上,军阵终于碎裂,蒙蔽天日的血煞散去,浓浓的血腥却还依旧,满地尸骸,血流如注。
钱琛缓缓的起身,将逢丘琴收起,“都伯还真是治军有方,百人之阵,死到只剩五十九的时候才散。”
这时的都伯早已没有了一开始的冷静沉着,双目扫过地上熟悉的面孔,嘴里不知道在弥漫着什么,兜鍪散落,发丝遮眼,咬牙切齿的吐出,“我要杀了你!”
钱琛的神色平静,只淡淡的答了一句,“你杀不了我。”
阵散了,人还在,剩余的甲士们抽刀出鞘,跟着都伯踏过同伴的尸首,向着钱琛杀来。
武卒,全是武卒,有多少炼气,不清楚,有多少筑基,不清楚。
钱琛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如同银针般的毛发迎风微张,通透自然,换来一双平淡的双目,还有掩在其中的杀机。
代天执杀,终结纷乱。
白虎咆哮,冲入了黑甲兵阵之中。
人太多了,金虹剑气,太白剑诀,墨角弓,逢丘琴,这些只能偶尔施展出来一道,大多时间下,只是奔腾的妖力裹着血肉厮杀。
冲天的喊杀声中,一会儿有金纹白虎腾跃,一会儿有赤瞳少年挥剑,甲胄之上,尽是爪痕剑芒,钱琛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白衣几乎都染成了血衣。
赤色的瞳目找到了都伯,虚火燃起,“季征和你说什么了。”
喊杀声中,呆滞的声音响起,“三皇子说,让我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