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胡闹
“胡闹！”
这日下朝，奚照身上官服未换，一进书房就看见弟弟正在翻看自己书案上高高垒起的文书，本就头昏脑胀，看见这一幕更是气得险些吐血。
奚照道：“你现在，你现在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这是你能碰的东西吗？给我放下！”
奚澜不听，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跟阿烛待久了之后，对兄长的敬畏之心是越发淡薄了，奚澜盯着文书上头的字迹，反倒觉得兄长越活越倒退，畏畏缩缩的，就连五郎都不如！
他道：“我又不在朝为官，不过闲人一个，大兄怕什么？莫非是做了什么不能做的事情，怕我发现才如此恼羞成怒？”
奚照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奚澜抖了抖袖子，手掌伸出摊开，露出一枚小玉盒。
“那这是什么？”
奚照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冷冷道：“谁准你翻我的书房？”
奚澜扔开文书，闪身躲过奚照的抢夺，道：“大兄又为什么要去问南疆公主拿生子蛊？”
他自认为成亲两年，比起之前要成熟许多，即便是发现这种事情也不会暴跳如雷，反倒是心平气和地问道：“大兄不愿意陛下经受怀孕、分娩之痛，也不同意广开后宫，使得男子受·孕，便准备自己来是吗？”
奚照抢不过他，本身身手就不如奚澜，这两年更是被许多事情耽搁，连骑术都生疏不少。
他叹了口气，推开他，在书案之后坐下，边整理被弄乱的文书，边淡淡道：“我不想与你争执，出去吧。”
奚澜看着兄长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忍不住道：“我以为大兄辅佐陛下，是为了你们共同的目标，是为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为什么不过短短两年，大兄就要让自己陷入困境？”
奚照道：“你不懂。”
奚澜道：“大兄不说，我怎么懂？”
他有些时候实在厌烦他们这些人的故作高深，仿佛天底下只有他们几个是聪明人，其余都是蠢才。
他将话挑明白：“阿烛刚从宫中·出来，现下去了大理寺找大理寺卿。此处无人，只你我兄弟，大兄有话直说，倘若只是朝野施加的压力，大兄心中过意不去，我无话可说。但如今，陛下并无想要子嗣的念头，平衡朝堂不过是为了大兄不至于成为箭靶子，更甚至如今，闹得最凶的几个大臣都纷纷抱病在家。大兄还有什么顾虑？”
奚澜冷哼一声，捏紧了手中的玉盒，道：“大兄不肯说，是因为清楚知道，自己作茧自缚。”
奚照深吸一口气，道：“你闹够没有？”
奚澜道：“我明明是有理有据地在和大兄商讨，这便算闹吗？在大兄身上，我学不出什么为官之道，只看见专横霸道！”
奚照头晕脑胀，指着奚澜的手都开始发抖。
“你，你给我出去......”
话未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整个人晕了过去。
奚澜大惊失色：“大兄！”
怎么说两句话就晕了？
难不成又是中了什么蛊毒？！
就在奚澜惴惴不安、去请了颜娘子过来时，奚照已经慢慢醒过来。
阿烛蹲坐在床榻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少煦哥哥，你还好吗？”
奚照下意识找奚澜，却只看见阿烛一个人。他不知道糟心弟弟有没有到处乱说，但看着阿烛愁眉不展的表情，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小小年纪，愁什么？”
阿烛握住他的手臂，眼眶微微发红，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少煦哥哥。”
奚照道：“我怎么觉着，你们还是小孩子呢？”
他笑起来，又温声解释道：“这几日太忙了，没怎么休息好，又被少池给气到了，才不小心晕了过去。其实不要紧，等忙完这一阵，就能空闲了。”
阿烛点了点头，道：“我明白的。都是因为阿姐不好，很多事情交给少煦哥哥，害少煦哥哥连自己的休息都没有。”
奚照愣了一下，道：“这跟明......跟陛下没有任何关系。阿烛，你是不是听了外面的闲言碎语，误会了？”
阿烛道：“什么闲言碎语？”
奚照噎住了。
阿烛道：“是别人都在说，阿姐和少煦哥哥关系不合的谣言吗？”
奚照顿住，又忍俊不禁，温声道：“君臣之间，不能用关系不合来形容。”
阿烛问：“可是不是有个词，叫君臣不合吗？”
正说着，奚澜和颜娘子走进来。
奚澜道：“拜托了，帮我大兄看看，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奚照看见他就来气，道：“我没什么事，全是被你气得。”
颜娘子面不改色道：“奚大人，手伸出来罢。”
奚照：“......”
最后得了一个辛劳多度的总结，奚照暗自瞪了奚澜一眼，他自己的身体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阿烛送走了颜娘子。
不等奚照发脾气，奚澜就质问道：“大兄什么意思？是要把自己累垮了，等我来京收尸吗？！”
奚照气势顿时减了一半，轻声叹道：“只是这段时间忙......”
奚澜道：“我不听这些，大兄的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在意，任凭旁人说什么也没有用。”
奚照道：“那你出去吧，别在这里碍事。”
奚澜冷冷道：“陛下子嗣一事，我希望大兄趁早打消那种念头。陛下既然不愿意，又何必勉强？大兄莫非是什么喜欢为人牺牲的圣人不成，还是说非要彰显自己的作用才如此一意孤行？”
阿烛走进来道：“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奚照到嘴边的话只好又咽了回去。
他摆了摆手，示意阿烛将人带走。
阿烛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少煦哥哥，这桩事情，阿姐已经和我说过了。她并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孩子，她不想生，也不希望少煦哥哥受此之苦。阿姐说，继承人而已，并不一定要自己的血脉。”
奚照神情微变，倘若说这话的不是阿烛，而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裴明时，他都会呵斥出声。
可这是阿烛。
她什么都不求，只求兄长阿姐可以平安康健，顺遂一生。
阿烛道：“阿姐说，她已经在青山书院物色了......”
奚照道：“不可！”
青年温润如玉的面庞难得一见急躁，他道：“陛下的江山，怎能落入他人之手？若非陛下的血脉，他日一朝事发，百官如何肯答应服气？这样的隐患被有心人做文章，将轻易动摇朝野。”
阿烛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会轻易泄露？”
奚澜也道：“陛下做出怀胎十月的假象，等到生产之时，再将被人遗弃、挑选好的孩子当作皇嗣——”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奚照疾言厉色，一把掀开被衾，冷冷地看了一眼弟弟，“这种话往后不许再说！妄议皇嗣，你有几条命？！”
“尚书令好大威风。”
清淡的声音自门外响起，竹帘掀开，裴明时走进屋内，扫了一眼奚澜，道：“先出去吧，一会儿我还有事儿吩咐你。”
奚澜立马垮了脸：“我这才来，怎么又是事吩咐？”
再这样下次不来了！
阿烛拉着他往外走，“做点事情怎么了，又不是不给钱。”
裴明时咳了一声道：“没有钱。”
阿烛立马改口道：“一家人，谈什么钱不钱的，多伤感情啊。走了走了，我们去给大兄煮饭吃！”
奚澜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嘀咕道：“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烛回头：“嗯？”
奚澜正色道：“我说烧饭这种小事还是我来，你在旁边坐着看就好。”
阿烛戳了戳他，“我没想到，你竟然毫不在意血脉这种东西。那往后，我们若是没有孩子，也去领养一个吗？”
奚澜：“？？？”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去领养？我们两个人不好吗？想去哪儿去哪儿了，为什么一定要有个孩子？”
阿烛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好像，是没有什么必要。
“那我们老了怎么办？都没有孩子照顾我们。”
“老了就死。”奚澜的想法简单明了，“有孩子也不一定能照顾我们。”
阿烛又问：“那死了之后，没有人给你烧纸钱，逢年过节也没有香火，不觉得孤独吗？”
奚澜诧异道：“我都死了还管什么孤独不孤独的？”
阿烛震惊道：“可是你好歹出身大族，就没有那种繁衍后嗣、继承家业的想法吗？”
奚澜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比家里那几个老头还要......”
难以形容。
他怕说了睡地板。
奚澜只好换了个形容词：“你怎么这么看不开？我们现在不是说绝对不要孩子，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但于我而言，没有其实更好。”
他还没有准备好去承担一个孩子的半生。
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品行与脾性，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父亲。兄长博爱，他不同，他小气，刻薄，冷漠，心窝就只能装下这几个人。
所以他从前觉得母亲厌恶他的到来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他骨子里继承了父亲的冷血。
打从生下来就不讨人喜爱。
最重要的是，“阿娘是死于难产，我不想你经历那种痛苦。”
奚澜神色淡淡，似乎这个话题对他而言已经无法掀起任何波澜。
阿烛道：“那为什么不是你怀孕？少煦哥哥都愿意牺牲自己。你是不是没有那么爱我？”
奚澜：“......你不要无理取闹啊，怀孕那么吓人，我都舍不得你生孩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心疼我的？”
阿烛一听，也觉得自己蛮不讲理，道：“好吧，好吧。”
奚澜被她问怕了，忍不住道：“你喜欢孩子？你很想要一个孩子吗？”
阿烛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思想比较老派，我喜欢多子多孙，最好是你生，生十个八个，反正养得起。”
奚澜：“......你滚啊。”
阿烛震惊了：“你竟然让我滚。”
奚澜扭过脸，“你没听错。”
阿哈哈大笑，抱着他的手臂：“我伤心了，为了弥补我，你要给我煮酪浆。”
奚澜道：“行行行。”
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这个时候的奚澜，尚且还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
等裴明时和奚照从房中·出来以后，简单的饭菜也热气腾腾上桌。
裴明时难得真心赞叹一句：“你这手艺不错。越发贤惠了。”
阿烛道：“我都被他喂胖好多了！”
裴明时看她一眼，道：“没有胖。”
奚照也“嗯”了一声，“现在正好。”
奚澜夹了一筷子的香酥鸡放在阿烛碗里，自己也准备吃饭，就听见裴明时沉吟片刻，道：“你今日准备准备，等明日圣旨到了，就去军中任职。”
想了想到底是妹夫，裴明时不大情愿道：“老是住在你大兄这里也不合适，等我找处宅子重新修缮一二，你和阿烛就搬过去吧。”
奚澜刚夹的肉掉在桌上，头顶冒出一个：“？”
阿烛也愣了一下，咬着香酥鸡，等彻底咽下去才问：“什么任职？”
裴明时道：“中护军一职，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找个可靠的人才行，这不你们来了盛京？”
奚澜道：“我们明日就走！”
被奚照瞪了一眼。
“陛下面前，不许放肆！”
裴明时有些受不了他，“这算家宴罢，你别老是在家里摆官威。”
奚照便没话了。
奚澜道：“大兄，你继续说啊！陛下这算什么？任人唯亲！你不劝谏一二，回头言官可是要骂我们的！”
奚照装听不见。
裴明时知道奚澜难说话，硬骨头，于是看向阿烛，“就一段时间，等我物色好了新的合适人选，就放他自由。”
奚澜冷笑一声，完全不信。
裴明时道：“这么大个人了，别还是一副孩子气。听话点，给你加俸禄。怀安偷懒的那份也给你。”
奚澜：“......”
奚澜的逍遥日子中止在这一日。
对于九江奚氏兄弟二人同朝为官，朝堂虽有许多声音，但都被裴明时压了下去。
因为很快，宫中就传出消息，陛下因天命感而受·孕，如今已经一月有余。
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