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会议开到这个份上连参加者都感到尴尬、不自然起来,何况主持召开这次专项研究打击贩运假币者的主管市政法工作的市委副书记王允常呢!
其实为了召开这次会,他王允常还是费一番心思的,首先他要求市公安局拿出一份切实可行的最好限期破案的缉捕贩运假币者的方案来,可代表公安局党组参加此会的公安局长张然不但没有拿出什么成型的方案,而且连最基本的口头说说如何破案的办法都没说出来。这老头很古怪,讨厌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本来答应好好的说拿出一份破案计划来,可让他谈谈时,他居然说:“有什么计划可谈的,公安局破案就象部队打仗,计算得愈精细失误愈大,敌人也不是木偶人,你让他乍动弹就乍动弹。要说计划,就一个字:干。”然后这老头就不言语了。还有这会议场地他也是作了一番精心的选择的。本来这种工作会议他完全可以叫秘书一个电话将参加人员召集到自己办公室或常委会议室来开,可他想来想去,没那么做。原因是,这桩案子早在两个月前就发生了,但那时市面上没有发现这么多的假币,所以市委和公安机关也没怎么在意,可是眼下全市几乎所有商业场所都发现了大量的假币,市民纷纷投诉市委、市公安局和新闻单位,做为主管一市政法工作的领导他不能等闲视之了。而他之所以没有把这个工作会议安排在市委开而选择在市公安局后院这栋二层小楼上开,主要是想避开新闻单位记者们的采访,一是因为有关部门明令:凡属假钞案不许公开报道,二是怕被那些嗅觉比警犬还好使的新闻。
记者盯上,真的要在报上捅咕出去,必然引起市民的恐谎,而影响正常生活秩序。
五月是江城最好的时节。在南方,一月就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而在北方,真正感受到春天的气息还是在五月。
王允常从宽大的沙发中拽出瘦小的身材,慢慢地踱到窗前,并顺手推开了还糊着窗缝的窗子。窗子一开,一缕清香挤进来,纷纷窜进屋里参加工作会议的人的鼻孔里。这清香源自窗外的那株杏树,五月的阳光使这株至少有五十年树岭的杏树开满了粉红色的杏花,杏花开得很稠,腑视其盖,居然看不见地面;杏花很大,大的居然如兰似菊;杏花很香,香气如迎春怒放的杜鹃。
“嗬,这杏花开得真好,大家都来看看。”王允常召唤屋子里的人看杏花,大家纷纷离座,挤到窗前,欣赏那株高大的花团绵簇的杏树,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书记是在有意活跃一下屋子里的气氛,但大家很乐意骑驴就高,你说看杏花就看杏花,这案子实在棘手,江城历史上也是第一次,谁能拿出个完美周全的破案方案来呢?
“老张啊!”书记把头转向身后的公安局张然局长,“你的这杏树养得不错嘛!”
“书记过奖了,这可不是我这个局长养的,这么多年,在公安局干过的人都给它浇过水,施过肥,功劳不能全归我一个人。”
书记脸有些挂不住,大家赏花的心境也多少有些晦暗起来。心里都说:“这老头就是不会说话,书记说是你的功劳你就顺着说多好,既揽了功,又不使书记下不来台。”其实张然倒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他就这性格,出窑的砖一定型了,就不会顺着别人说话,不管是官大官小。有人说这老头一生中就一次顺着一个人说了一句话,这个人就是他四十岁上逝去的老伴,那是在老伴患肝癌晚期的弥留之际,突然拉住他的手说:“老张,我求你一件事儿,你必须答应我,否则我死了也合不上眼睛。他问“啥事?”老伴说:“咱那儿子命苦哇!十几岁就没了妈了,从前他淘气你总打他,我不怪你,你就那脾气,可我一死了,你能不能别打他了,他还不懂事呀!”他顿时泪飞如雨,紧紧握着老伴的手说:“你放心去吧!我发誓,以后,之然就是把天捅露了,我也不动他一手指头。”老伴乐了,但又摇摇头,叹口气说:“其实我最了解你的脾气了,你活这四十岁可能就顺着人说了这么一句话,而实际上你做不到,但我心里也高兴,你毕竟是顺着我说了句话呀!”以后的事实真象老伴说的那样,他张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有时儿子张之然淘气,他忍耐不住还是照打不误,连儿子上大学时还挨过他的嘴巴子。
其实对于自己的这一不善见风使舵的“弱点”张然心里明白。他张然不傻,非但不傻,而且智力还有超乎寻常之处,否则,就他这梗直的性子,绝不会从一名普通警官跻身于一市之公安局长的位置。他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秉性,秉性是天造地就的,没办法更改,正如吸烟人都知道这香烟里含有尼古丁可以致人于死地,但还得抽一样。
赏花固然富有诗情画意,但时间长了,也难勉令人产生腻歪的感觉。对那株迎春怒放的杏树一阵评头论足过后,大家又自觉不自觉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其实这个季节看杏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在南方,杏花早已谢了,果实都可以吃了……”张然还想说下去,但这会儿他意识到自己这么说可能会引起书记的不悦,因为提出赏花这一建议是书记提出的,自已否定赏花的现实意义不是否定书记嘛!所以他把后边的话强咽了下去,偷偷瞅了市委王副书记一眼,恰好王副书记正在看着他,二目相对,难勉有些难堪,好在这王允常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加上又和张然有可能成为亲家的关系,所以对这位直性子公安局长说什么并不在意。眼下,他在意的就是那桩假钞案。“书记你别急,我虽然没有拿出侦破此案的计划,但有人可以拿出来,”张然边说边顺手掏出烟,叨在嘴上,刚想用打火机点燃,忽觉不妥,赶紧又掏出一支烟递给王允常,又想起王允常根本不会吸烟,所以又将烟收了回来,然后把兜里的大半盒红塔山烟扔到大伙面前的茶几上,说了句“抽烟啦,公用的。”
“老张啊!你快别兜圈子啦,你说谁带来侦破此案的计划啦!”王允常忍不住了。
“他,我的刑侦科长。”张然边说边指了指坐在屋子一角上的一位三十来岁、身着二级警督警衔的年轻警官身上。
可以说,参加这个会的所有人中,这警官最年轻了,但从老成持重这个角度上讲这年轻的警官绝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一位。本来,他属于列席参加这种高层次的会议的,局长事先也没有安排他汇报什么侦破假钞案计划,只告诉他说“如果书记想听听案情,你就简单介绍一下情况”,但这会儿局长突然要他拿出破获此案的计划,使他自然心里有些发慌,但表面根本没有暴露出来,就象往日他带同伴们出杀人现场,那血淋淋的杀人现场使他心里发慌,但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一样,这样做主要是给同行们看的,试想,你刑侦科长露出心惊胆寒的姿态,别人还怎么办案?
“张局长让我谈谈此案侦破计划,我也没什么准备,随便说说个人看法……”
“等等,”刑侦科长的话被王允常截断了,“你叫什么名字?”
“张民。‘弓长’张,‘人民’的民”。
“噢,震惊全省的39起到金库案就是你主侦破获的?”王允常问。
“不是,那是咱们全局公安干警的功劳,我不过是个刑侦科长,应该做的。”
王允常悉心打量这位干练年轻的刑侦科长一番,喜悦之情溢于脸颊。
“我认为,此案有这么几点可以肯定,一是属于团伙作案,从目前我市市场流通的假币数额上看,绝非一个人可以贩运来这么多假钞,第二,……”
刑侦科长张民正在认真汇报自已对案情分析,忽然走廊里一阵喧哗,继而,屋门被人推开,进来一位穿着一身牛仔装的年轻姑娘。紧跟这姑娘后边的是位警察,这会儿那警察抢先一步,满脸彤红地和屋子里人说:“对不起,打搅首长们了,她说她是晚报记者,要来采访,我说领导有话,不接待新闻记者采访,可她不听,非要进来,我拽她,她说我……说我……耍流氓,这不,就进来了。”
屋子里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没什么可笑的,”那姑娘倒也大方,仲手从手中的一个皮夹子掏出工作证,“本人《江城晚报》记者,姓王,王芳津,笔名‘芳津’,如果诸位还想知道一些内幕的话,本人可以奉告,坐在你们这儿的市委副书记王允常同志是咱的老爸,亲生的。”
屋子里的人有的惊讶;有的发笑,惊讶的人是因为不知道这记者就是市委副书记王允常的千金,发笑的人是因为认识这位在本城具有较高知名度的女记者,并为其直率感到钦佩“别胡闹了,”王允常故意沉下脸来,“我问你,谁让你来这儿的?”
“职业,记者职业。”芳津边说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张然问。
“职业,记者职业。”芳津边说边掏出了采访本。
“津津,别胡闹,赶紧回去,这桩案子现在市委的意见不同意公开报道。”
“为什么?”
“怕引起市民的恐慌,影响正常生活秩序,因为现在还有一百余万元假钞在市场上流通。”
“那么,公开报道出去不是可以提醒市民注意假钞吗?”
“算你说的在理,可如果公开报道出去会影响公安机关破案的。”
“唉,”女记者有些激动了,白皙脸上泛起一层绯红,宛若夕阳映照下的雪野。“其实有什么值得这么神秘的,不就是假钞吗?这种事儿在东南沿海一带开放地区几乎天天发现假钞,人家都习以为常了,我们还当什么大案要案,组织这么多高层人士探讨研究破案呢?简直是浪费时间。……”
“津津,你等等,”张然猛地将手中的大半截烟蒂摁死在眼前的烟灰盒里,“就算你刚才说的是事实,的确,目前在我国东南沿海一带象这样假钞案几乎天天发生,可这不能说是国家政策开放所能允许的,我们搞开放改革绝不意味着不要法制,而且,只有在法制的轨道上运行,才能保证改革开放大计的实施。也许在南方一些地方对这种案子习以为常了,但在我们这儿不行,因为这是在江城市。还有如果你现在把此案报道出去,对公安机关破案会带来难度,犯罪分子会察觉的,某种程度上等于给犯罪分子通风报信。你不能因报纸新闻效果而忽视社会效果吗。”
女记者吃惊地瞅着这位马上就可能成为自己公爹的人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何以引起这位公安局长这么激动,同时她也感到心中有些郁闷,眼泪居然往上涌,但她把眼泪咽了下去。
“好吧,你们拒绝采访,我也没办法,不影响你们工作了。”芳津立起身来,快步向门外走去。一出门,眼泪就落了下来。她胡乱地抹了把泪水,下了楼。
在楼下,芳津打开自行车车锁,刚要骑车而去,却发现自己未来的公爹张然站在了她的眼前。
“都快当新娘子的人啦,还这么好哭?”张然说
芳津把头扭向一边。
“津津,你看这是什么?”张然将一份电报举到芳津眼前。芳津本能地快速用眼睛扫了一遍电报上的电文,于是看清了电报上这么几个字:
儿4日抵家 接站 之然
芳津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真的?之然今晚回来?这家伙怎么不先告诉我?”
“嗳,我们是父子吗?你算老几呀!”
“咳,老头你别高兴太早了,以后我到你们家我该领导你啦!啊!之然这时回来干什么?”
“后天是我五十岁生日嘛?”
“噢,干嘛不告诉我?”
“你还没成我真正的儿媳妇吗!”
“嗯……也是。”
“好啦,别胡闹了,快走,我还得开会呢。准备好,晚上我们一齐去接之然。”
张然说完,欲转身上楼继续开会,可又被未来的儿媳叫住了。
“我有个感觉你乐不乐意听?”芳津问。
“什么感觉?快说。”
“看刚才你在屋子里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我真考虑结婚后是不是叫你‘爸爸’,看现在你给我带来的之然要从广州回来的喜信儿,我真想现在就提前叫你‘爸爸’。”
“哈哈,是吗,那样怕你亲爸爸一我的顶头上司还不答应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