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饮酒
李家有邻,郑国亦有邻。只是郑国的邻居,没有三姑亲和。
边境官道,一支队伍正在行进。
凡与其相遇的路人,无论平民还是官宦,都会迅速的让路。甚至一支巡视的郑军哨骑,也远远绕道避开。
只因这支队伍,打着楚国旗号。
当今天下,大燕独占北地,魏楚中原争雄,西南六国割据。除此九国之外,余者不足为道。
九国之中,魏、楚、燕,最为强大。而三郡之地的郑国,便在夹在楚燕之间。
带领这支楚国使臣队伍的,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坐在车驾上品着酒,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祖父,是不是太慢了?”一个少年人在旁端酒侍奉,看着缓慢的队伍忧心忡忡。
“慢?哪里慢了。”老人抿了一口酒,两眼眯成一条缝,“起雾第一日便已发现端倪,快马报于陛下知晓。陛下也即刻下旨,让老夫带队使郑。”
“孙儿是说咱们的速度。”少年焦虑,“陛下旨意写得明白,令您即刻入郑。”
“不慢了。”老人瞅瞅外面的风景,“我们现在不已经在郑地了么。”
“离都城还远。”少年气结,“快马加鞭,一两日可到。但我们现在这样,最快也得后天。若正常出使倒罢了,可咱们实际上却是……”
老人眼神瞟了过去,少年慌忙闭口垂首。
“再过两年就及冠,怎还这么毛躁。”老人晃晃酒杯。
“郑王愚钝,不知奇雾玄机。燕人后觉,已失先手。但老夫既领了旨意,又怎会没有筹谋。真正办事的人,早已入郑了。”
……
郑国都城。
两个陌生人在街上徘徊。
“前面那条街上好像只有一家。”
“嗯,李姓,一个病患,病好多年了,和目标很像。”
“不知道人在不在。”
“查查看。”
一老一少,看似寻常路人,借着浓雾的掩护张望打量。手里拿着几张街巷地图,上面用朱笔做着标记。
标记都非常古怪,屋舍上写着人名,人名后面带着备注。
什么张三病重李四重伤之类,总而言之都是马上就要死的状态。大部分都已经画了圈,只剩下很少一部分还空着。
“等一等。”年老者似是在图上发现什么,“这家不用查了。”
“怎么?”年少者不解。
“名字唤作越娘,这家病患是女的。”年老者拿出朱笔画了个圈,“上面专门交代过,只查男丁不看女子。”
“咳,那记她作甚。”年少者没好气,“郑人做事就是不牢靠。”
“毕竟不是公开的事宜,些许纰漏不足为怪。”年老者收起地图,“这是大海捞针的差事,若是没郑人帮忙,几天时间又怎么办的完。”
他们名义上是暗中调查,实际基本都是从官府要的记录。若是在其他地方或有困难,可是在郑国就很方便了。
两人说着话刚想走,忽见旁边一家酒肆。闻到阵阵酒香,不由驻足。
“嘿,郑国人是自在。若楚国遇到大旱,肯定是要发禁酒令的。”
“歇息一会儿,去饮两杯?”
“少饮,解个馋。”
两人相视一笑,走进了酒肆。
酒肆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两桌客人。靠里的一桌客人,吸引了两人目光。
一个满脸横肉的粗壮汉子,还有一对中年夫妻模样的男女。
吸引二人注意的,是那桌人中的丈夫。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贴着膏药,还有些明显的瘀伤。
年少者犹豫道:“那个包着头贴着膏药的,好像是受的新伤。既然是新伤,此前应该是没有记录。”
年老者嗯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人打了。”
“上面交代重点查重病伤患。”年少者思索。“这个,查查么?”
“没必要。”年老者没当回事,“他这个伤不致命,跟咱们没有干系。要是被人打的快死了,倒可以带回去交差。”
“说的也是。”年少者觉得是想多了,当下不在理会,喊小二上酒上菜。
里面喝酒的三个客人,没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观察,现在他们正忙于探讨另一件事。
“不去不去,说啥都不去。”
“先喝酒先喝酒,早闻张兄弟是条好汉,难得有机会同席,定要多敬几杯。”
宋郎中满脸堆笑,给一个劲摇头的张九斤倒酒。吴氏在旁陪着,瞅着桌上酒菜一脸肉疼。
今年闹灾荒,城外都饿死不少人了。城内虽然还有酒肉卖,但价格是平时的三四倍。可是想利用张九斤,这一顿又不能少。
张九斤居无定所,好不容易才寻见。结果看见他俩就想走,只得以请客名义拉进酒肆商谈。
“少来!酒我喝,但事没商量。”张九斤抓着酒杯一仰脖喝尽,又重重的砸在桌上。
“就算是衙门的人欠债,我也敢去讨要。可那是个妖怪,怎可能讨回来。”
“哎呀,那是我外甥女婿,哪里是什么妖怪。”宋郎中苦笑着斟酒。
“不是个妖怪,也是被妖怪上身。十几条尾巴乱飘,你是没瞧见。”张九斤言之凿凿。
“这几日雾太大,定是看花眼。”宋郎中道,“岂不闻雾者,瘴气也。吸之使人目眩,从而……”
“滚一边去。”张九斤没好气,“这怪雾风吹都不动,你吸一个给我看看。”
“这个……医理很难说清,又或者是他故意诓你。”宋郎中又道,“知道你敬畏鬼神,所以弄了个戏法。别忘了那是卖杂货的,最善弄些小玩意。”
张九斤没坑声,又喝了一杯,有点犹豫。
宋郎中一看有戏,连忙继续斟酒:“你想啊,前面刚要完债,他就不去市集了。待寻去家里,又刚好遇到怪异。哪有这么巧,分明是早有图谋。”
张九斤还是没说话,又是一饮而尽。眼睛眯了眯,有了几分醉意。
“大兄弟,别往心里去,实在是那李货郎太狡诈。”吴氏也适时凑了过来,拿过酒壶给张九斤满酒。
“虽然我是个妇人,可也知道大兄弟的名气。只要经你的手,没有收不上来的账。这次在一个人身上栽两回,也算是破天荒了。”
张九斤知道这是挑拨之言,可事儿确实不假。本来就有点不爽,听了这话更是不痛快。
“娘的。”
张九斤抓起酒杯又是一口,打了个酒嗝,狠狠的骂了句粗话。
“掌柜的,你们这有烈酒没有,味道越重越好。”
就在宋郎中夫妇劝酒的时候,外面进来了一个买酒的妇人。五大三粗圆盘大脸,体格不比张九斤差哪去。
一边大大咧咧的买酒,一边小声在那嘀咕。
“没想到兽药味儿那么大,菜饭只怕掩盖不住。这年月想做点好事都这么难,还得搭钱买酒拌药……”
……
酒,天之美禄。择其香,辨其昧,思其品,探其趣,享其乐。然福祸相倚,若兀然烂醉,饮不知味,亦乱性得其祸也。
《游方杂记·食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