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清源与史学问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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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眼前的这本小册子记录了我在过去十余年间由文献入史学的历程。

求学南开之初,在王晓欣老师课上习得“读史料、做卡片、写札记”的实证史学心法,此后一直奉为圭臬、身体力行,逐渐养成了不动笔墨不读书的习惯。在我看来,自主、系统性地阅读原典文献,是一切人文学问的起点,而随时记录、考证辩难则是读书的自然延伸;所谓读书得间,最终是要落实到笔头上的,因为写作才是对思维、逻辑最严酷的拷问,也是学术思考真正完成闭环的最终步骤;平时随手札记如涓滴细流,汇聚滋养,必要时则恢廓规模,连缀成篇,“取一瓢饮”。从本科到博士求学十年,这样日常性的读写联动给予我一种持续而踏实的积累感和安顿感,至今仍觉深深受益。收入本书的二十四篇文字中有十七篇皆在此期间完成,少作未毁而敝帚自珍,更多源于对那段岁月的怀恋。

负笈燕园以后,刘浦江老师常说,每个优秀的治史者都要至少有一样“看家本事”,他的看家本事就是文献;而这种本事的具体传授、训练过程包含断代史料与通代文献两种,前者如《辽史》的点校,后者则是《四库全书总目》的研读。反复温习揣摩之间,我勉强窥得门径,对此看家本事的养成也日渐有了自己的理解:断代史料阅读的重点在于对资料的批判、解析与阐释,深入历史的切面和肌理,培养的是一种情境感和纵深感;通代文献阅读的第一要义,则在于对文献本体、通例及其内在约束性、复杂性的体认,培养的是一种整体感和贯通感。两者一横一纵,构成了历史学视野下文献研究的经纬。本书主体内容在上、中两篇,以“宋元史籍”与“四库文献”相分别,既存旧时痕迹,亦系学理使然。

关于文献学与史学的关系,人们大抵都会承认前者是后者的基础,但在实际的对话语境和学术生态中,“搞文献的”又往往含有“低人一等”的意味。在不少史学工作者看来,文献学多流于饾饤考据,缺乏必要的理论思辨和问题意识,而在文献研究者那里,似乎又颇有一份“低头拉车”“不问前程”的雍容。这样各说各话的怪现状,恰恰反映出从业者对于学术内在关联缺乏省思。就个人体会而言,由文献入史学或可分为三途:其一,具体的史料学层面。抓住重要史籍的文献学问题,或提供新的史学资料,或对旧有议题的依据加以离析、重审,从而产生具有牵动性的影响。其二,中观的分析方法层面。文献学的核心在于“源流”二字,兼具整体贯通的视野与局部纵深的思维,以此面对传统的史学议题,更易跨越断代藩篱、实现通体关照。其三,宏观的历史认识层面。每一文献系统、不同文本层次的源流脉络都可能牵涉到历史叙述的复杂衍变,关系到记忆与遗忘的竞争,文献学的抽丝剥茧、正本清源本身就是历史叙述由一元到多元的逆向呈现,也是打破既定框架,开出全新史学问题和丰富历史图景的必由之路。理解这种天然的血脉关联,对我来说,经历了一个在亲身实践中尝试摸索的漫长过程,由自在到自觉,从成长到长成——本书所收篇什各有侧重,反思力度亦不无参差,或许就是最真切的证明。

小书得以付梓,全赖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荣新江、罗新两位老师敦促支持,责编朱兆虎先生鼎力襄助、多所匡正,李寒箫、任家豪、孙润泽、上官婧琦、张砚衡、初京郴、陈琪诸君帮忙校核文字,敬致谢忱!

书中所收文字较初刊时有不同程度的修订,谨此说明。

苗润博

2023年6月11日于北京大学朗润园西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