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金榜题名
又是一年过去,暑假里,曾俊回家了,回到家里,家人商量的就是曾峰上学还是上班的事。
下午,雷阵雨过去,房间内还是热的,外面则凉快了许多,曾峰把饭桌搬到院子里的枣树下,摆好凳子,准备吃晚饭。
中午刚到家的时候,老娘就叨叨,粮食部门有照顾的名额,曾峰可以待业青年的名义招工,先去上班,等机会再转正,还有一个机会,就是市职工中专学校专为棠邑县开了两个班,也是有条件才能去上的,可以先去上职工中专,毕业后再按照归口去各系统。
老娘唠唠叨叨也讲不清,曾俊就等着家里人聚齐了,再听听。
一家六口人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饭,曾俊一边舀着碗,一边问曾峰:“我听咱娘说了,你是愿意上学,还是去上班?”曾峰喝着汤碗说:“上学回来不是还要上班,我上那个职工中专干啥,我学习又不行,还要再去混四年。”
曾俊苦笑道:“你学习从来没用功过,没下过力气读书,怎么对学习那么反感?”
曾峰抬头看着曾俊:“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我不想学习,我也想像你一样学习,像你一样考上大学,可我一拿起书本就犯困,睁不开眼。”
曾雪叫道:“你困了不会头悬梁锥刺股啊,你天天和小斌遛河沿,找事惹事,你也不困了。”
曾俊皱一下眉头:“你要是招工,开始也是待业青年,每月的工资很少,还不知道何时转正,再说,那样就一辈子是工人身份了。”
曾峰头一摆:“工人身份怎么了,都是干活拿工资。”
老娘说话了:“咦,那可区别大了,你爹开始的时候是工人身份,全县粮食系统那年就转了两个干部,其中一个就是你爹,不说别的,我回娘家都感到脸上有光,干部身份,那就是不一样。”
曾来禄看一眼曾峰说:“看你也不是学习的料,愿意上班就上班吧,这也是我这一批干部里面一家可以照顾一个,也不是谁家都可以上班的。你这又读了一年初三,考个高中还是那点分数,就别在那里耗着了。”
曾峰笑眯眯地看着曾俊:“哥来,你说呢,我可是啥都听你的。”
曾俊一笑:“我让你好好学习,你学了吗,就是抱着武侠小说看,就和小斌瞎遛。就你这去上班,啥也不会,能干啥,上个班还是瞎混。要我说,你就去上职工中专,不是说专为棠邑县办了两个班吗,回来在棠邑县可以干部身份安置,就是回到粮食系统,也是干部。再说,你这年龄太小,上班就是混社会,我是想让你去读书,再上几年职工中专,肚里有点东西,看看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那是不一样的。上职工中专,毕业就二十岁了,那样上班才正好。你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学习的年纪,别想着舒服,想着玩。”
曾峰急了:“哥,那我还不得要再熬四年,你熬四年是本科,我熬四年才是中专啊,太难熬了吧?”
曾俊说:“你不是刚刚听过,这一次,只有干部子女或双职工子女才可以上职工中专,一般工人身份家的孩子还不能上呢,这就是区别。”
曾雪抢白他道:“就是。咱哥大学四年呢,看着一点都不难熬,你看他现在多好,就你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将来能干啥,我是想让你去上学。”
老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道:“我听说市职工中专啥班都有,学校还不小,里面的女孩子很多,你要是到那里读几年书,再谈个对象啥的,那不是赚了。”
曾雪接道:“我听几个同事也说呢,职工中专里面有会计、统计、市场营销很多专业,这次是下面几个县联合起来在职工中专招生的,咱县里参加的有粮食系统、供销系统、商业系统、城建系统,就是为几个系统培养人,也是照顾几个系统的孩子就业,机会多好啊。也不是都能上的,干部子女、双职工子女才可以的,单职工家的孩子还不能上呢,我们那儿老刘家的孩子就想去,还不够资格呢,正找着关系呢。”
曾杰插嘴道:“咱哥上高中,不只是考上大学,高中就和芳芳姐好上了。你也学学咱哥,我要是你就去上职工中专,不为别的,就为了划拉个女朋友也要去。你要是在家,你这初中毕业的街滑子找个媳妇都难。”
曾来禄说道:“明天我去粮储局找找分管局长,问问粮食系统上学的孩子多不。”
曾峰笑了:“你们这是都逼着我去上学,我只有这一条路吗?我怎么一听上学就头疼。”
曾雪道:“你头疼个啥,我打听了,市职工中专学习又不紧张,你只要不捣乱,按时交作业就行,考试都能及格,都能毕业,为了找个媳妇你也得去。”
曾峰看着老娘喊道:“娘来,看来我只有去职工中专了,我就一门心思为你找个儿媳妇带回来,我也要去。”
曾杰悠悠地说道:“你也不要太着急,你年满十八岁的时候再找也不迟。”
曾雪接道:“你可以先谈一个,先拉扯着,慢慢培养,别到毕业的时候剩下的都是歪瓜裂枣,你再划拉就晚了。”
曾峰叹了口气:“我给人家谈啥拉啥,我肚子里面没墨水,我可不像咱哥似的有文采有口才,咱哥谈个恋爱还不是哄得人家五迷三道的。”
老娘看一眼曾俊说:“就你哥,你看芳芳对你哥多好,那可不是你哥哄的人家,你哥有魅力,自然人家姑娘就来了。”
曾峰叹口气:“我也想有魅力,可我连魅力是啥我都不知道。”
曾杰说:“那你就再去读几年书,读几年书你就知道啥叫魅力了。”
曾峰推下碗筷说:“我找杜斌去,我喊着他也去上职工中专,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家遛河沿。杜斌上午还给我说,他爸爸揍了他一顿,逼着他去上职工中专,他跟我说,我去他就去。我说女孩子为啥都不理我,原来我没有魅力。”
曾雪笑道:“你和杜斌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看杜斌就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是很明显啊,一看就是街滑子气,你要不去上学,你的街滑子气质很快就超过他了。”
曾峰笑了:“你越说我就越要赶快去找他,我怎么感觉,我的街滑子气已经超过他了。”
曾杰笑着说道:“咱哥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是腹无诗书街滑气。”
曾来禄看着走出门的曾峰说:“他就不是那个读书的料。唉,当年我要是多读几年书,我比这要混得好。”
苑莲英接道:“你小的时候,你家又不是没有那个条件,你也没好好读书,你就别说孩子了。”
曾来禄说:“我要是再读上几年书,那王传吉当年还不知道咋收拾咱家呢,那他压咱家更厉害,他就怕我弟兄俩再起来,就是这样,他还几次要把我送学习班里去呢。”
吃过晚饭,王莉的家里,一家人也聚在了一起。
王诚手里拿着是职工中专的一份招生简章正高兴地看着,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妈妈,你看看啊,我就上这个财会专业,这多好啊,毕业后我可以当会计,天天坐办公室,轻巧又干净,我不用像供销社里的人一样,天天站柜台了,又累又脏,和乡下来的人说不完的废话。”
王忠说:“唉,最起码你不是工人身份了,你是棠邑县承认的干部身份,比我好啊,我一辈子就是工人身份了,我上的这个技校,不是开车床就是开铣床,天天穿着工作服,天天一身油。”
王诚说:“你那个技校也不错,全国招生的,全国最好的技校,毕业来不了棠邑,要是能换的话我就和你换。”
冯翠华笑着说:“还是干部身份好,毕业后能当领导,棠邑县承认就行,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王忠抓过招生简章看着:“人家的职工中专都是两年,你这个怎么是四年呀,这时间太长了吧。”
王诚指点着招生简章说:“你看清楚好不好?招生的都是初中起点的毕业生,前两年学高中的课程,后两年学专业课,你没看清就不要乱说。”
王广福一直笑着:“好,好,不用参加高考了,毕业以后就是中专学历,干部身份,这样多好啊,只要棠邑县承认就行。”
王莉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去年,本来有一个技校的招生机会,但总是不甘心,就最终没有去上,就咬咬牙补习了一年,结果还是没有过高考录取分数线。这真让曾俊说中了,真令人羞愤交加。
王诚看着王莉说:“姐,干脆你也和我一样,你也去读职工中专吧,也念财会专业,咱姐弟俩一起去。”
王莉一下红了脸,这我都读了五年高中了,比他们都大好几岁,这太丢人了吧,于是她急忙说:“我才不会读你说的财会专业呢。”
冯翠华抬眼看看王莉,叹了口气。
王莉没有再去补习,在家里也不知道怎么好了。曾经一起补习的杨红民、张春玲都过线了,自己还是没过线,去补习的话真难为情,去上技校的话还是不甘心。命运无常,连个诉说的人都没有,也曾经看见大门外闪过的那个身影,可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对人家呢。
王莉回到自己的房间,在那里昏昏欲睡,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猛然惊醒,头脑又是昏昏沉沉。
两天以后,王莉在床上再次醒来,看看闹钟,已经夜间快十一点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轻手轻脚起来,掩上门顺着老街向西走去。
月色如银,照着光亮亮的街道,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骑得飞快,自行车清脆的铃声顺着街巷穿出去很远,王莉加快了脚步。
从医务室右转,来到廊桥下,再右转,那就是凉亭,微风吹来,不觉凉爽了许多,还是到那里清静清静吧。
王莉抬眼看去,凉亭里面还有一人,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用再多看,王莉就知道那人是谁,自小在这条街、在这河边长大,在一个班级里许多年,只一眼就知道是那人,那人就是曾俊。
王莉停顿了片刻,迈步跨上两阶台阶,坐在凉亭的连椅,看着河边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曾俊看着天上的月亮:“你好,好久不见,我这不是月上柳梢头吗?”王莉张口就说:“你约的人呢,这么晚了,苏蓉芳回家了吧?”曾俊说:“我约了谁还要请示你,我自己在这里看风景不行吗,这里又不是你家的。”王莉苦笑一声:“好雅兴好悠闲,你是看着风景在这里奚落人的吧,欣赏着月色笑话人的吧。”
曾俊看一眼王莉说:“今天下午听我弟弟说,他去教育局报名,通过了资格预审核,准备去读市职工中专,在那里他知道王诚也报名了。”
王莉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曾俊继续说:“就这个市职工中专,我看招生简章了,看着也不错,不行你就考虑考虑,总比上技校要好吧。”
王莉低声说:“人家招生的是初中起点的,我这比他们大好几岁,我成什么了?”
曾俊说:“那你怨谁,自己高考成绩差,自尊心还那么强,你说说,你干啥行,学习不行,家务活也不行,干啥都笨手笨脚的。就这一年,你的高考成绩才提高那么点分,你是干什么吃的,你就是笨,就是不用心,我看见你这个样子就烦死了。”不自然间,曾俊的声音大了起来,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失态。
王莉一愣,低下头抽泣起来:“我在家里,父母唠叨我,你是个啥呀,你唠叨我干啥?你对我嚷嚷干啥,我烦透了,我跳这河里算了。”
曾俊长长叹口气,起身走过去,坐在王莉的身边,看着趴在那里抽泣的王莉,不知道说什么好,手伸出去,但又停留一下,又一下伸了出去,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王莉的身子似乎是哆嗦了一下,抽泣声更大了。曾俊看着抽泣的王莉,看着月光下她满是泪水的脸,好像感觉到心里一荡。曾俊低声说着:“就上那个职工中专去吧,四年制就四年制呗,说是市职工中专和科技大学合办的。”
王莉抽泣着说:“连个高考成绩都不要,你说这样的学怎么上,你就是看不得我好,我,我受不了,我……我恨你。”王莉说着,身子一闪,两手又抓住了曾俊的右手,这几乎是习惯性的动作,曾俊想抽手,但一闭眼,竟然没有动。王莉再一次咬住了曾俊的右手臂。
王莉咬住了曾俊的胳膊,就那个地方王莉两次咬破,曾俊做好了准备,你要咬就咬吧,你愿意发泄你就发泄吧,但这一次没有咬破,王莉在嘴唇贴上曾俊胳膊的瞬间,忽然停下了,张着嘴看着曾俊,眼睛里闪着泪光。王莉就那样抱着曾俊的胳膊,一动不动,白亮亮的脸庞在皎洁的月光下如静止了一般,眼睛痴痴地看着曾俊。
似乎是过了很久,曾俊抽回自己的胳膊,说道:“就知道像你家的大黄狗一样咬人,你恨我干什么,我又没有得罪你。”
王莉扭过头去,说道:“你就看不得我好,让我去上什么职工中专,我就恨你。”
曾俊一笑:“不然,还能有什么好办法,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史瑞明早早就看透了你,还是他有先见之明,他就想着你考不上学,你已经补习两年了吧,你要是实在不甘心,你就再补习一年,那就差不多了。”
王莉踢了曾俊一脚:“你快滚啊,你就是气我,我就是上职工中专,我也不补习了。”
曾俊跳下凉亭的台阶:“你上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再次祝贺你,祝贺你金榜题名,不负众望被职工中专录取,你可是高中同学里面唯一的一个上职工中专的。你这比人家大几岁,你和人家一个班级,同学们还以为你是老师呢,你也好意思去。”王莉叫了一声滚,就追打着曾俊。
曾俊不紧不慢地小步跑着,忽然又转回身来,靠近了王莉:“你这月上柳梢头,还哭得茉莉花带雨似的,你就好好哭吧,你就是个苦命的,你就是考不上大学,你就要去上职工中专了。”
王莉的脸感觉到了发烫,扬着手追着曾俊打他:“我这样,都是你咒的,你就不盼着我好。”
曾俊停在那里,任王莉打着:“我听说,职工中专是四年制的,前两年就是上高中课程,你都上了五年高中了,基础打得多好啊,你前两年可以不用上,就在家里玩,就在家里当家庭妇女,你系个脏乎乎的围裙,就在供销社门口摆些盆盆罐罐卖,还能挣钱呢,第三年你再去上课,还不是很快活,真羡慕你。”
王莉苦笑着:“我都成家庭妇女了,我还去卖盆盆罐罐,你就是会笑话人,我还要你管,你给我滚。”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着,空旷的街道上,月光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王莉回到家里,房间被黑暗所笼罩。王莉觉得自己的脸发烫,不觉间手又伸进了书包,书包的一角放着那个两年前被自己从曾俊的胳膊上扯下来的棉纱,不知道被自己摩挲了多少次,今晚,自己竟然又抓住了他的胳膊,但没有咬,在嘴唇接触到的那一刹那,自己竟然没有去咬,这家伙还说什么月上柳梢头、茉莉花带雨呢,真羞涩真难为情,想起来这家伙也想让自己去读职工中专,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今天晚上,那么晚了,他坐在那里干什么,是和苏蓉芳约会过吗,但肯定不会是等我吧。都十一点了,我又去那里干什么,是知道他在那里吗,他就是等在那里和我说那些话吧,讥笑我不说,还嫌我不好好学习,还急赤白咧地训我呢,嘻嘻。
王莉拉开窗帘,窗外,月色皎洁,如水银泻地,洒在古老的院子里,石板路映出斑驳的光影,她站在窗前,凝望着这如画的夜景,心中涌动着满满的甜蜜。
院子中,桂花树随风轻轻摇曳,几株茉莉花白花点点,似乎也在分享她的喜悦。微风拂过,树影婆娑,花香四溢,伴随着远处时隐时现的虫鸣声,整个院子弥漫着恬静的气息。
王莉的目光穿过院墙,皎洁的月光似乎也为她开辟了一条通往西南方向的路,就在那不远处路南的院子里,他刚刚回家,他说着月上柳梢头的话,他就是夸我像茉莉花一样呢,茉莉花就是又白又香,不由间,王莉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