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秀才遇到兵
沈放一上来就给了陈遘一个下马威,令陈遘想好的措辞无从出口。
他甚至感觉,在沈放面前自己就是个乞丐。
他进士及第,文武全才,宣和二年升图龙阁直学士。
而沈放不过是区区厢兵出身。
想到这儿,陈遘感觉腰杆直了些。
“沈置制使,家国罹难,你我同为大宋禁军将帅,理应共赴国难才是。我陈亨伯虽不才,但天恩豪浩荡,舍了这把骨头也在所不辞。”
沈放不由皱眉,陈遘好像说了借粮的理由,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陈元帅你可知道,自去年八月之后,朝廷就没调一粒粮食给我。若粮食给了你,我西军吃什么?”
“沈置制使,你这话就不诚恳了。在获鹿县我是亲眼见着一辆接一辆的粮车。虽知你真定府兵多将广,消耗必然也大,可是均一些给我,好教士兵们在半途不饿肚子,不为过吧?”
看来陈遘北行前是做足了功课。
获鹿是除真定城外,真定府地区最大的粮仓地,为的是供应军屯和修筑石堡的役工们食用。
当然与正源源不断从黄土高原运来的粮食相比,这些存粮连零头都不算。
在真定府周边出工的役夫,虽然许多人骨瘦如柴。
可是与陈遘寒酸的队伍一比较,还是有明显差距。
沈放没正面回答,问:“陈元帅是准备发兵去何处?”
“我本中山守臣,这次还是去中山府。”
“哦?中山府一带已打成了白地,你是准备学我一般,在中山府种地吗?”
陈遘没想到沈放如此问话,可是语气中的讥讽之意是藏不住的。
陈遘尽力隐忍,凛然道:“王命所驱,为人臣子不敢不从。”
“臣?陈遘口中的君王是哪位?”沈放语气极为不逊。
陈遘脸色很难看,依然坚忍道:“康王殿下行天子旨意建大元帅府,代行天子职责,我称臣有何不可?”
沈放伸了个懒腰,面露微笑:“这个无可厚非,可是官家命康王入京勤王,康王发一兵一卒没有?”
“康王正在开德府,率宗副元帅与金军鏖战。”
“是吗?那康王倒是不负君恩了。”沈放笑道,“正好信王殿下准备命我派兵南下,宣天子旨意。”
宣天子旨意?
陈遘不着痕迹的转了转眼珠子,信王出镇真定乃金军围城之前的事,当时在朝中引起了一些猜测。
毕竟郡王出镇极其罕见。
此前宗室挂节度使、安抚使之衔出镇某地,多是是遥授而已,真正派亲王郡王出镇的,终宋一朝没几例。
就是有派亲王出镇,也是挂职事官之名,事毕回京。
信王这次出镇真定时机非常敏感,选在金人合围之前,而且由官家指定李清卿陪同,意味深长啊。
李若水是官家最为信赖也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曾多次主导与金军元帅的谈判,获得了朝廷与金军一致的认同。
沈放此时突然透露信王拥有官家的旨意,让陈遘不得不重视。
谁知,沈放似乎只是略略带了一笔,转而介绍起中山府一带的情况了。
“陈元帅,不是我沈放小瞧了你,你带这几千步兵去定州,能不能活下来真不好说。”
陈遘马上应道:“中山府治安喜县民心向朝廷,去年我与詹度在城里……”
“浇水结冰,金军不能登城吧。”沈放接着陈遘的话,语气轻谩。
沈放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礼举动,终于激怒了陈遘,陈遘黑着脸道:“本官打仗用不着沈置制使指教。再说了,本官乃天下兵马大元帅帐前第一将,奉大元帅令,可号令天下兵马。”
“对,可是陈元帅你还是忘了康王应有的使命,号令天下兵马之后,是入京勤王。”
若是按照历史进程,汴京之外唯有康王这一宗室子弟,且是纯正的太祖一脉,他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毋庸置疑能号令天下。
士人们需要大宋国祚延续下去,天子与士人共治天下的国策符合士人们的利益。
或许有人会认为,能跻身士人的人属凤毛麟角,毕竟是少数。
可是若仔细了解一番就能发现,光是徽宗一朝,赐名进士就达四千余人。
这还不包括特奏名、贡士、三舍生转升的学子。
可以这么说,北宋末期几乎达到举朝皆进士的恐怖状况。
这样的汴京,面对彪悍的金国铁骑围城,能出一个李纲已是赵宋之幸了。
沈放也不能否认提升有学识之士任官的好处,可是士人一旦没有了天敌,他就会泛滥,就会渗透至社会的方方面面。
自己不敢也不能旗帜鲜明的城头插大王旗也是基于这种无奈局面。
一个人再强大,他也不能与一个集团对抗,除非这个集团的脊梁骨被抽掉了。
沈放在这里沉思,陈遘已在反击了。
“沈置制使,你或许也有听闻,康王已发敕令至真定信王府,策动真定西军南下,统归宗副元帅节制,渡河勤王……”
“勤他娘的屁,别以为西军远在真定,摸不清楚汴京围城之事?”
突然一员战将猛然大吼。
陈遘见自己一再被打断,也是恼怒万分,循声望去,却是一位身穿背嵬甲的将官。
李邈刚才在转运司衙门口介绍了背嵬士,陈遘进来后留意了众将领中唯一着背嵬甲的将官。
“本官没猜错的话,将军应该是背嵬军军使伍有才吧!”
伍有才见陈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有些诧异,可是脸色依然依然凶悍,只是少了些许暴戾气。
“咋啦?”伍有才斜眼扫去,“陈元帅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伍阎王不吃人就算万幸了,我陈遘自然不会自讨没趣,”陈遘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但是你以下犯上,藐视兵马大元帅的行径,本官不能不管!”
怎么?陈遘还想在真定城内拿人不成?
沈放不怒反笑,饶有意味的看着二人。
伍有才自然当陈遘在放屁,哈哈大笑道:“陈元帅,我说皇帝怎么老打败仗,就是军中多了你这种迂腐的书生在,靠唾沫星子想揍死金军?放……”
伍有才“屁”字忍住了没出口,多少觉得在这个场合粗鄙之语,有失身份。
陈遘气得直跺脚,左右瞧瞧,却发现厅中尽是沈放麾下将军,多数不认识,唯有马扩他是认识的。
“马常使,”陈遘指着马扩,有些气急,“你就与这般无礼之徒为伍?你父亲泉下有知,都要给你气死!”
马扩躬身一猜,微笑道:“陈叔,小侄现在不是什么赴金常使,乃置制使帐前祁州军指挥使,与金人沟通都改用刀枪了。”
沈放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想不到马扩这么严谨一个人,还有些幽默。
这边陈遘几乎要暴走了。
可是他除了暴怒,还能怎样?
现在身处沈放的地头,难不成还能将沈放等人抓起来砍头不成?
“亨伯,我李若水来迟了,令你难堪,抱歉之至啊。”
厅门口,李若水脚步匆匆的小跑了进来。
在李若水之后,是面白如玉的信王赵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