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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血径迷踪
卡车残骸般的车队在破碎的公路上蜿蜒前行,轮胎碾过龟裂的柏油时发出骨骼断裂般的脆响。唐彧紧抓着车厢铁栏,指节在颠簸中泛出青白。窗外本是金秋的旷野,此刻却如同被泼洒了腥臭的血墨——焦黑的麦茬间爬满赤红色经脉般的纹路,地缝中渗出的黏液在夕阳下泛着油脂般的光泽。白云飞仰头灌下最后一口水,喉结滚动间溅出的水珠落在袖口,瞬间腐蚀出针尖大的焦痕。“这鬼东西居然能顺着水汽扩散......”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刺耳的急刹声。唐彧的额角撞在挡板上,血腥味在口腔蔓延。透过飞扬的尘沙,望见领头的装甲车歪斜着横在路中,车前赫然横亘着一棵五人合抱的槐树——或者说曾经是槐树的怪物。
虬结的树干裹满了猩红的肉瘤,树皮开裂处渗出胶状的赤浆,将路面蚀出滋滋作响的坑洞。更骇人的是那些树根,它们如同巨蟒般缠着一具肿胀的羊尸,羊角已经异化成珊瑚状的晶体,每一次抽搐都从毛孔喷射出针雨般的赤刺。十几根赤刺正钉在装甲车的前挡风上,驾驶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全体后撤!防化组上火焰喷射器!“连长的怒吼混杂着电磁喇叭的杂音。三名背着燃料罐的士兵踏着满地黏液向前,唐彧注意到他们的防护靴底正在冒烟。最前方的士兵刚抬起喷火枪管,一根藤蔓突然从槐树顶端甩出,如同沾满毒液的鞭子般缠住他的腰腹。
那一刻,仿佛被拉长的胶片......
士兵挣扎间扣下扳机,火龙却喷向了路边侧翻的运水车。高压水罐瞬间炸开,混合着赤潮的水雾仿佛一朵妖异的红莲在空中绽放。水雾扫过后排两辆民用卡车,玻璃窗内顿时响起非人的哀嚎——唐彧眼睁睁看着靠窗的老妇人半边身体融化,她怀中的孙儿却因躲在阴影里只被蚀瞎了双眼。
“闭眼!闭眼!“白云飞突然暴喝,拽着唐彧扑倒在车厢地板上。眼角余光瞥见第二轮火焰终于焚上槐树主干,那些肉瘤在烈焰中爆裂飞溅,每一颗脓液都在半空炸成细密的毒针。燃烧的恶臭混着焦肉味钻进鼻孔,唐彧的胃部剧烈抽搐,却听见身边的白云飞在咳嗽间隙嘶声笑道:“这味儿......像不像老王头烧烤摊的碳烤羊腰?“
待到毒雾散尽,路面已化作炼狱。二十余人永远停在了这里,包括三名防化兵——其中一个只剩半截焦尸卡在槐树余烬中,防护面具下的血肉仍在一鼓一鼓地跳动。车队重新启程时,没有人去收拾残骸,连长下令将所有沾染赤浆的车辆就地遗弃。唐彧在跨过一滩胶状物时踉跄了一下,靴底带起的黏液丝在半空拉长断裂,落回地面时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啜泣声。
暮色染血时分,车队拐进锈河镇残破的牌坊。本该刻着“千帆竞渡“的匾额如今爬满蛆虫状的赤色藤壶,镇口石狮子左眼窝里积着黑红色的雨水,倒映出歪斜的防空洞标识。士兵们忙着在裸露的混凝土梁柱上架设防护网,唐彧缩在帐篷角落拧着湿透的衣摆,耳边飘来支离破碎的对话:
“王家媳妇的镯子融在皮肉里了......“
“祠堂水井涨潮时涌出过红雾......“
“消防队全灭那晚,我听见警笛声变成了鲸歌......“
忽然有冰凉的触感贴上后颈。白云飞抛来半瓶浑浊的净水,自己却仰头凝视着夜空:“北斗七星少了两颗。“唐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天枢与天玑的位置果然空悬如被剜去的伤口,却有一缕极淡的红晕在缺位处氤氲流转。
值夜的探照灯扫过河滩时,唐彧的瞳孔骤然收缩——
芦苇丛中匍匐着一团阴影,轮廓似是野狗,但脊椎隆起锋利的骨刺,鬃毛间闪烁着星点火光。更诡异的是它正在撕咬的猎物:一条鲤鱼的鳞片正褪色成透明,鱼鳃开合间渗出珍珠色的黏液。当野狗抬头舔舐獠牙时,唐彧分明看见它眉心裂开第三只眼,瞳孔里荡漾着赤潮般的波纹。
第二道探照灯光束扫来时,芦苇丛已空无一物。只有岸边的卵石上粘着一片近乎透明的鱼鳞,在月光下泛起七彩油膜。
幻觉?经历了一天赤潮的折磨,唐彧自认早已身心俱疲。
莫不是这七彩透明的鱼鳞?唐彧的意识模模糊糊,他走向河边,鬼使神差地捡起鱼鳞,装在了口袋里。不曾发现,捡起鱼鳞的手心,皮肤之下仿佛涌动着密密麻麻细小的鳞片......
后半夜的骚乱来得毫无征兆!
先是守粮车的新兵发了癔症,嘶喊着“它们在水管里爬!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对着储水罐疯狂扫射。紧接着临时医院的帐篷被掀翻,十几个病人赤脚奔向河滩,边跑边撕扯着绷带下流脓的伤口。最可怕的是那群乌鸦——它们如同泼洒在夜幕中的墨汁,却在掠过探照灯时突然变色——它们的羽毛泛出赤铜色金属光泽,鸟喙裂开三瓣,吐出腐蚀性黏液。一名奔跑中的老人被黏液击中后背,瞬间发出烤肉般的嗞响,他踉跄着栽进河滩,整个人像浸入沸水的蜡像般瘫软变形。
“防空警报!所有人进入地下掩体!”连长的吼声割破混乱。士兵们组成人墙,用防爆盾为民众开辟通道。唐彧被推搡着跌下防空洞台阶时,听见头顶传来机枪扫射声,混着乌鸦骨骼爆裂时特有的脆响,仿佛有人在头顶捏碎无数玻璃酒瓶。
地下室的霉味混着血腥味钻进鼻腔。应急灯在潮湿的墙面投下扭曲的影子,有个母亲正在用牙齿撕开衬衣给女儿包扎——孩子左耳垂上卡着片乌鸦喙的残片,伤口翻卷的皮肉正泛起珍珠母的光泽。
唐彧顾不得这些,蹲在铁门旁,用烧焦的木炭在地上划着奇异的纹路:“刚才那波鸟群俯冲时的轨迹,像不像八卦图的巽位?”
白云飞:“哈?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你不会被乌鸦啄坏脑袋了吧?”
突然整个地面剧烈震颤。储存物资的木箱纷纷翻倒,成袋面粉在空中爆成苍白的云雾。在众人咳嗽声中,一声非人的尖啸穿透两米厚的混凝土穹顶,音调逐渐拉高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唐彧感觉鼻腔一热,鲜血滴落在手背时竟浮现出晶状纹路。
“是声波攻击!”某个工程师模样的男人抱头嘶喊,“它们在模仿防空警报的频率!”
话音未落,供电系统突然中断。绝对的黑暗中,有人点燃打火机,跃动的火苗映出墙面上密密麻麻的划痕——那些陈旧的抓痕上正缓缓渗出赤色露珠,沿着墙缝汇聚成溪流,在地面描绘出狰狞到无法辨识的未知图腾。
当备用电源重新亮起时,唐彧在恢复光明的瞬间幻视到了骇人一幕:角落里瘫坐着昨天见过的厨师,他的围裙沾满半透明鱼鳞,右手五指已融化成胶状,却浑然不觉地啃食着一块发光的生肉。那块肉表面的纹理,竟与槐树上的人脸木纹惊人相似。唐彧震惊,欲要大声呼喊军人,可扭头再看的功夫,还未喊出声,厨师的身形便消失不见了。细细观察方才厨师消失的角落,地上有一摊红黑色粘液,不知从何而来......
晨光重新照耀锈河镇时,幸存的二百余人正在接受净化冲洗。士兵们用高压水枪冲刷着每寸皮肤,淡蓝色的消毒液在接触伤口时腾起青烟。唐彧注意到,昨夜那个失去耳朵的小女孩脑袋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但是侧面耳朵处依旧可见的渗出黑褐色血迹,露出的一点点脸颊苍白无比,没有一丝丝生机,手里紧紧攥着几块石子,每块石子的切面都反射出彩虹色光晕,大概是她还有力气哭时,妈妈安慰她找的玩具......
车队再次启程时,连长下令销毁所有被污染的衣物。冲天而起的火光中,白云飞用钢钎拨弄着余烬,忽然勾起一抹烤焦的布料——隐约可见半幅刺绣,图案是长着鱼尾的婴孩。“海神娘娘庙的香囊,”他低声说,“上个月才办的庙会...”
唐彧刚要搭话,忽然瞥见路边歪斜的广告牌。褪色的房地产海报上,“水岸名邸”的标语旁,本该是人工湖的位置赫然积着赤红色液体。更诡异的是,倒影中隐约有细长的黑影掠过水面,那轮廓既不像鱼也不像蛇,倒像是无数纠缠的手指。
黄昏时分,当墨川城布满裂纹的城墙映入眼帘时,整个车队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欢呼。可唐彧的掌心却死死攥着那片透明的鱼鳞——它在暮色中泛出血色,边缘处生出细若蛛丝的血管纹路,如同正在苏醒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