颦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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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八:冰燕火虎

棱堰场,八角台,四方楼,九震鼓。

“阁……”此处亦是有月阁之眼线,只是此身份须隐瞒,此处名为夏三,阁里人代号“广寒”。夏三交代过一番比武事宜,却才转身,正瞥见阁主,想起阁主原说过在外头不能让人家知道其身份,忙将“主”字咽了回去,改口道:“乐公子……乐公子也来看比武么?”

阁主本不姓乐,只是“乐”与“月”谐音。其实以客人身份见过阁主面目之人屈指可数,阁主向来不亲自会客,偶有些旧渊源之人算作例外。

“正是。夏主管可还有雅间否?给在下开开眼。”

“乐公子客气。楼顶尚有一间,观光好得很,公子若赏脸不如去看看。”

“莫兄结账。”阁主回首与脉一笑。

脉红了脸,掏出阁主给他缝的钱袋子,结了账。两人方才携手上顶楼去。

“没座了?!”翠迟听了夏三一席话,登时头顶头顶乌云朵朵似的,蔫儿了。不想四方楼竟会满座儿。

“八角台下看也是别样风味呢,近距离观战,才是身临其境。”夏三笑着收了台下观的费用。

“我才不信他鬼话,”翠迟紧紧拉住颦渊的手腕,“台子下面看不得全观,井底观天似的,再说没点儿功夫很容易受伤的。”翠迟便是那个没甚么功夫的,虽然整日皆要把江湖挂在嘴上。

颦渊没理会,两人一齐拥入台下人海。

八角鼓齐震,报幕小仆上台扯了嗓门子,道:“棱堰场比武海选赛即将开始,规则:一轮一奖,胜者可连战数轮连得数奖至败。有意者赛中可随时报名参赛,已报名者赛中可随时退赛,但多取银子三两。第一轮获胜之奖——弦魂盏!

“现有一刻钟报名时间,该报名不收费,有意者请到备战区报名。”小仆指了指东南角围出的一块地界。

“弦魂盏却是甚么?”却听台下有人这样问道。

“没见识了罢——那时七年前朝廷围剿游冶山时得的宝贝!后来本是进贡给了皇宫里头,不知咋的又流转出去了,只说在江湖上。”一人得意答上。

“怪不道棱堰场比武榜首,东西总是稀奇珍贵得很,别家比武场比不得的。”

“可不是,稀奇东西稀奇人来争,稀奇人愈多,比武愈精彩,棱堰场回本儿愈多,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哪家干得过棱堰场!”

只是说话间,已有不少人为弦魂盏动了心,拥到报名台报了名,可惜一刻钟已到,报名先生死也不给报了,一些人只得叹了一番气离去。

“大冰块儿你不去试试?”翠迟笑问,“你武艺那般高超。”

“不高。”颦渊兀自发呆,眼眸上分明凝成了一层霜。弦魂盏,七年前,游冶山……他都知道,他全都知道。

“你若参加,输了不丢人,毕竟你受了伤。”

“你以为,参赛之人皆是体态安康么。”何许人会看伤,吸人眼球的,只有结果。人们哪里不是背了一身伤方才走过来。你若以为他人完满,不过是到底与他不熟罢了。颦渊想了一番,没说出口。话讲给可听的人,听不懂、听不进之人,白费口舌罢了。

“你若是赢了才是丢人——神仙欺负凡人!”翠迟仍在玩笑,即使颦渊真的是他心里久供之神。

“今日第一轮,弦魂盏赛——正式开始!参赛者:轻若许,唱雨刀客!”立于台前最大之鼓——九鼓之尊,随即擂起。台下楼上呼声一片:

“轻若许可是那个以‘两袖轻,不负俗重;若浮云,不停于往’为名号的‘许小生’,改峰堂堂主许转愚之子许昧么?”

“可不是!打小儿便是别人家的孩子!那冰燕道修的,啧啧……”

脱出呼声与鼓声,许昧一袭皦玉色衣裳,两袖清风灌满,自俗气之中脱颖而出,不问世俗。一身高八尺男儿亦是随即登上台去,此人剑眉星眼,一胳膊绷带相裹,另一则裸露在外,肌肉线条分明,颇有一番架势。

“不想竟是你。”许昧笑得温润。

“好久没见哥了,来碰碰运气,不想真的遇见了!”唱雨刀客尬笑一声,闭口不谈自己拿着大刀霍霍小仆,“请”他将自己与许昧划到同一场比赛之事。

“那比赛过后我们去叙叙旧?”

“好!都听哥的!”

台下人议论纷纷,竟然没一个认识甚么“唱雨刀客”的。

“在下姓许,名昧,字朝亭,号轻若许。承让。”

“在下姓范,名空,字夕亭,号唱雨刀客。承让。”

两人纳头相拜。

只见许昧弹出鞘中剑,一道冷光耀眼,一大步跨向前,舞挥手里剑,身轻如燕。

范空当即抡起背上双刀,左右手腕力挥,挡剑而后直追,虎狼之辈。

“师弟这些年深山野林之中好修炼。”许昧一剑持之抵双刀,道。

“哥在京城之中,不也是功力大增?”范空被哥夸,心里乐开花。

彼时许昧借力纵身一跃,剑如燕挥来,范空看似大块头,却机灵得很,一个转身防得漂亮。

“师弟要这弦魂盏作何?”许昧三翻而落,扫雪腿出。

“无用,只是想和哥比试比试。”范空空中一跃,如虎跃山,却是轻捷模样,直至半空,双刀齐下。

“那你去找我便是,何必来这儿呢?”许昧侧身一闪。

“若是那般,哥搞不好还是让着我,这番有弦魂盏打底,哥才会使尽力气与我斗。”范空数刀相逼,好生猛烈。

四下纷论又起,许昧一口一个“师弟”,原拜师为冰崇大师,又加上报名时的一“朝”一“夕”,懂得人早都看了个明白——“唱雨刀客”范空正是冰崇大师一生只传授的两名弟子之一!

“冰火两重天之道,两人旧相识,想是冰崇大师的两个爱徒了。”阁主抿了口茶,凭轩而望。

“是他们?”脉知晓这冰崇大师。冰崇乃是畏增山山界的道老,据说是有个心上人,名号“葬倾城”的,两人曾为道侣,名号“冰融”,冰融大师修冰道,葬倾城修火道。后不知为何,葬倾城便如人间蒸发似的,江湖之上再没了踪影,独留冰崇于江湖。冰崇大师之冰道之厉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冰燕道可谓是其自冰道之中独创出来的,更甚冰道本身,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后来,冰崇大师有意隐居,选了座无名山居着闭关,后为此山取名“畏增山”——畏卿去后吾年增,如是相望非少年。

后便有世间传闻道冰崇大师收了两位徒弟,一位柔情似水,却比水冷;一位热情似火,更比火烈。许昧自三年前下山来他的拜师经历便为世人所知,只是单那个热情似火的却没个声响。

如今,到底见着了。

“乐,乐兄请,请回来坐着罢。”称兄道弟,脉到底不甚习惯,说起来总要脸上一阵红霞。

“为何?”阁主离了轩窗,侧身坐在脉的膝上,说起话时一股茶香四溢,道,“嗯……我知道,想是你晓得我没有内力,若是一会儿两人阵势起来,恐会伤着。”

脉颔首看着拇指上的扳指,一手搂住阁主腰肢,怕他从自己膝上跌去,道:“乐,乐兄怎知?”

“因为乐哥哥会读心术。”阁主诱骗道。

“那不是……迷信之术么?”

“是迷信之术,”阁主刮了下脉的鼻尖,“但若是心面相同,便是真的了。”

“是。”脉领教了一番似的认真点点头。

“细心小狗。”阁主笑着一边听着“小狗”的心跳“砰砰砰”,一边又将目光投向场上。

场面愈演愈烈,一时僵持,难分胜负。一些小侠小客看得早把肠子都悔青了,熬不住,硬生生交了三两银子与报名处要退赛。

几柱香时间过去,喘息时间,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该一决高下了。

只见许昧双目紧闭,屏气凝神,将剑一挥,剑气便散发了开来。他两指将剑刃一抚,剑锋发出一声燕鸣,撕裂青冥,当即场上弥漫起蓝雾一阵,寒气散开,铺得了方圆十里。场内在其内力之下之人,无不冷得发着颤儿,那股凉气直穿衣肌,在骨髓之中飞荡。只见蓝雾愈发浓烈,凝结而形成了百十只精巧冰燕,此场登时成了冰燕天下。

“大冰块儿,这便是为冰燕道么?”翠迟拢了拢衣裳,夏装忽临寒冬之至,透薄之衫,功力不及,他实在抵不过。

“嗯。”颦渊却稳如泰山,不动声色。

翠迟感觉到颦渊身上似有一片热气,原来颦渊用内力将热气分为两份,一凝结于丹田,守住内热;另一散与肌肤,与冷气相抵。

“你!……”颦渊一惊,原来翠迟一把拥住了他,像块狗皮膏药似的。

“叶哥哥,冷……”翠迟感觉颦渊要一把拉开他,不由得又抱紧了。

“……”颦渊的确感受到翠迟在他怀里发着颤儿,不由脑海闪过七年前他怀里的少言……他蹙了眉,或许是出于对少言的那一份亏欠,他伸手揽紧了翠迟——如果那年那天,他也能够这般揽住少言的话——少言还是溜去了,他总是梦见,少言化成一阵烟,不返。

范空自然不示弱,一双星目炯炯有神,但见:双刀合并,燃生红火,刀刃之上虎纹布开,威力凶猛。他大刀一挥,自成方圆,同铺十里,场内在其功力之下者,无不热如火烤,那股热气犹如凶兽,啃食着衣肌,疼痛难忍。又见,范空身后忽现一猛虎,腰圆背厚,浑身火燃,将许昧寒气顿退一半。

冷热相抵,场内场外分两边,一寒一烈,可惜冷的不敢往热的来,热的不敢往寒的去,冰火相抵之处威力最是猛烈,若是个平常人,说不好要变作肉泥的。

这边备战区收了不少银子,可算金满钵满,观战台下一众人受不得,远远儿跑开了百米再看。

“火虎道?”翠迟熟知此道,却未见过这样厉害的。他幼时,皇上见过火虎道一次,称赞有加,由此在民间甚是流行,可修成之人并不多见。上官有礼便曾有意要翠迟来修炼,只是翠迟那时不喜火热,也自以为没个甚么天赋,因此此道便有他大哥上官赤华炼去了。大哥听从父亲安排,每日勤加苦练,闻鸡起舞,少时成名。后来大哥受圣上命令离开京都远到边境护国,至今七年,未归。

说到底,翠迟是有一些悔意的,火虎道到底是门功夫,他若是认真练上一练,好歹有些内力,也不必如今耍个花招跟三脚猫儿似的,只有外道的人才觉得厉害。

“嗯。”颦渊看翠迟颦眉蹙頞的,以为他冷,便脱了短披挂盖他身上,一时翠迟受宠若惊似的,失落情绪登时烟消云散了。

“师弟身份如今可是暴露了。”许昧道。冰崇大师之徒的身份如衣不裹体,裸露无遗。

“这样说,我和哥的名声便可在一起传得很远很远了。”那头烈虎猫儿似的依偎着范空。

许昧首先攻起,百燕身后随,一把银铃演漾剑婉转舞动,英姿正飒爽;范空手持鸿

寓大刀,单是双手凭空一挥,两道刀光便挡住了演漾剑的攻击。再见此边:燕虎相斗,百燕如雨,下临虎躯,烈虎激灵,将其撕食。

不好,怕要败下阵来——许昧自知体力不支,必要速战速决了。许昧侧身见剑光,直逼范空。

范空刀光一闪,两光相见,走沙飞石。

见这边:百燕转“雨”化“雾”,重重包围,虎惑,不妄动,个燕声东击西,烈虎迷,渐乏。百燕齐攻,啄食烈虎皮肉。

可父亲要他来赢这弦魂盏为何?许昧眉头微蹙。

“哥走神了——”

烈虎登时引火烧身,百燕皆是葬身火海……燕鸣渐隐,不留残骸。

比武最忌走神。许昧知自己败局已定。

可,大刀未下,却让长剑抵背:“哥,我输了。”范空收了刀,笑道。

许昧尚未缓过神来,一声锣鼓已喧天,寒烈之气未散,小仆便大跨步上了台:“轻若许胜——!”

赛中多人抵不了两重天之气皆散了,抑或隔远了,此时台下人不多,大家皆在再往台下走,呼喊声倒也能成一片。

“一炷香之内,欲与轻若许比武之人,请到备战之处报名!”小仆又一打鼓,随即道。

“可以走了。”颦渊道,一边移了步子便要离去。

“为何?”翠迟追了上来,拉住颦渊的衣角。

“无人会应战的。”颦渊回眸道。

“何出此言?”翠迟听得不明白,问。

“……许昧不仅是‘轻若许’,更是改峰堂堂主之子,为一盏除了有故事并无他用的弦魂盏与改峰堂争物件,明白人往往拎的清。再且,便是有人对弦魂盏有意到要与改峰堂作对,往往上不得台。”

“为何上不得台?”

“孰轻孰重拎不清,只是感情用事之人注定莽夫,既是莽然行事,哪里会胜——其实从某种意义之上早便是败者。

“棱堰场为局外以利益为重着,自然知道,甚么有看头,甚么能挣钱,自有他们的法子,让没看头的上不得台。”

颦渊说罢,却只见翠迟眉头挑得小狗子一般,木头似的呆住了,便知道,翠迟可能没懂。

不论事物,看不得表象,更看不得形式。这道理颦渊用了多少年方才痛彻,此时要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公子哥去懂,未免太强人所难,况且,他懂了又有甚么用呢?如今的考题也不会这般出罢。

阁主见了人群之中早退的颦渊与翠迟,如同看着自己编好的戏开唱一般愉悦,一时又抿了口茶,笑问道:“你走么?”

“阁主在哪儿我在哪儿。”脉随即答上。

“乖小狗,”阁主将抿过的茶杯抵到脉唇上,“莫兄喝茶。”

一时人散,许昧随范空下台,追着便问:“你为何故意输我?”

“没有啊,哥误会了。”范空人畜无害似的,笑道。

“有!”许昧一点也不信,道,“你从小便一心要赢过我,如今有了这样机会又如何放弃?你我是兄弟二人,你素来知我,我们又不会结下甚么梁子,你……”

范空笑着看许昧嘟嘟嘟认真说着,知道他赢得不甘,也不愿,便一把拥住他。许昧登时也不接着说了,他素来知道,范空这样大虎喵似的一抱便是耍赖讲不通了。

“不许下次了。”许昧只好还是这样说。

“好,听哥的!”范空笑得大虎喵似的轻轻拍拍许昧的背。

他与哥争了输赢那样多年,直到哥下了山,直到哥回了该峰堂,直到他很久没见到哥,他才知道,其实他愿意永远输给哥。

“你随我去改峰堂罢?好久未见,我为你设宴。”

“不,不去了,”范空怕自己不知礼数,伤了许昧面子,嘴上却道,“我不喜拘束,再说,师父还等着我上山砍柴呢。”

“师父安好?”

“很好!爱指使徒弟的毛病一点儿没变。”

许昧莞尔一笑。

“哦,对了,”范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师父要我亲手交给你。”

“多谢,”许昧接过放到怀里,问,“你何时回山上?”

“嗯……这个……”范空摸摸鼻子,“明天罢……”如果师父自己能做饭的话。

“那你等我,我请你吃好吃的。”许昧听见范空肚子咕咕叫,便笑道。

“好!”

一炷香后,一仆便将弦魂盏给了许昧,一时两人携手去了满香巷。

“接下来去往何处?”颦渊自知上官府怕是一时去不得了,至于林府,他估摸翠迟也未必见得此时便去,便问。

“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颦渊看翠迟卖关子,并不理会,迈开了步子便走。

“诶诶诶,大冰块儿,你不问我我到底去哪儿么?你要是问我便跟你说……你理理我我就跟你说……大冰块儿?大冰块儿?我跟你说就是了……”翠迟看怎么纠缠颦渊都不稀罕搭理他,关子也不卖了,“窥梦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