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戏曲界碑式作品的电影展示
——评3D全景声京剧电影《曹操与杨修》

由上海出品、国家一级导演滕俊杰执导的3D全景声京剧电影《曹操与杨修》于8月30日正式公映，好评如潮。京剧《曹操与杨修》自1988年问世以来，开启了“性格京剧”“意念京剧”之先河，因其编、导、演的综合成就，已当之无愧地站上了我国新时期戏曲艺术的顶峰。舞台剧，我已经看过四遍；最近，再品赏电影，又给我一种新的沉浸式体验的观赏感受。导演对于这台京剧经典作品，以娴熟精致的手法，谨慎敬畏的态度，做了电影展示，在刻画曹操与杨修这两个主人公的心理、人性上竭尽全力地深入和放大，造成更为强烈的视听冲击力和震撼力。

电影拉近了京剧与观众的距离，让京剧经典艺术绽放出了全新的生命力。英国当代著名音乐剧演员莎拉·布莱曼对这部电影的评价为，《曹操与杨修》是“一部好看的中国音乐剧”。她进而提出：“当传统艺术与科技相结合，好像把一座古老的建筑放在一座漂亮的现代建筑边，它们并排放在一起，你欣赏着两者各自的美丽。”3D全景声电影《曹操与杨修》把京剧和电影“各自的美丽”组合、叠加在一起，成为“小成本、大情怀、高品位”的典范。它在尊重京剧传统、充分发挥表演艺术家演唱才能的基础上，以超越传统的最新3D全景声电影技术手法，着重表达了两位超世之才在思想、人格、性情、关系上，从相惜到撞击直至决裂、最后杨修被曹操处死的过程，给观众以顶级的审美享受和悲剧性的心灵震撼。

京剧《曹操与杨修》曾被誉为“新时期中国戏曲里程碑式的作品”，如今借助于现代电影科技的帮助，使古老的中国京剧艺术精品，得以更为广泛地传播，争取了无数新老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来欣赏；也有利于走出国门，成为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一张漂亮的名片。这正是对国粹经典的最好传承和发扬。

电影版《曹操与杨修》是上海东方传媒集团有限公司（SMG）第一部全流程制作的大银幕影片，在保留京剧艺术精华的同时，营造了超乎想象的多维度真实环境。电影一开场，赤壁之战中的草船借箭和火烧连营，在银屏上得以再现：万箭齐发，一支支利箭，直面射来，仿佛要射到观众的头上；战鼓震天，万条战船被熊熊烈火烧毁，官兵葬身鱼腹。导演用了几组充满想象力的镜头，即完成了这场著名战争两个场面的描述，也完成了《曹操与杨修》的历史依托。这个恢宏的历史背景的交代，扬电影之所长，而在舞台剧中则难以体现。

京剧电影《曹操与杨修》剧照　言兴朋饰杨修（左）、尚长荣饰曹操（右）

接着，曹操出场了。曹操的心病很重。当他将一碗汤药泼到观众眼前时，其忧心如焚的视觉冲击力，真是够厉害的。接着，电影镜头转到了郭嘉墓前。这位被曹操誉为“平定天下，谋功为高”的旷世奇才，可惜英年早逝，曹操叹息“如郭嘉在，则无今日之败”。这时，墓碑突然开裂，郭嘉死而复生。这个镜头，又幻化了曹操求贤若渴的强烈意念。于是，杨修接着出现了。曹操和他相见恨晚，彼此引为知己。但是，曹操与杨修，都是出类拔萃的风云人物，他们既高大又卑微的双重品性，使两人终于无法携手，于是便有了一系列盘根错节、令人怦然心动的戏剧纠葛。

全剧悬念起伏，冲突接踵而来，又是紧紧依附于人物性格的。这是智慧和权力格斗的逻辑必然。影片注重了叙事节奏变化，两个半小时的戏压缩到两小时，扣人心弦。处处伏笔，层层翻转。一场戏结束，伏笔埋下，另一场戏上演，剧情翻转，但又有新的伏笔埋下，环环相扣，欲罢不能。尚长荣、言兴朋两位艺术大师精湛的演唱功力，举手投足的默契，使得此剧成为两人在艺术巅峰时“双剑合璧”之作，为中国京剧史留下了极具华彩的一页。如今，“原版”演员再次“合璧”于大银幕，两人的唱念做演更加传神，又登上了一个新高峰。

电影和京剧艺术的叠加效应，在影片中俯拾皆是。曹操听信谗言，对孔闻岱产生怀疑，此时影片重现了当年其父孔融被杀的惊心动魄场面，促使生性多疑的曹操决心立即除去心腹之患。曹操杀了劳苦功高的孔闻岱，铸成大错，竟又文过饰非，对杨修编造了一个“梦中杀人”的谎言。杨修大惊失色，痛心疾首，面对曹操，互相对视许久，电影及时、准确地以特写镜头放大了两人的眼睛，杨修的眼神充满了惊愕、愤慨和不依不饶，曹操的眼睛里则闪现出算计、懊丧和无奈。守灵杀妻一场戏，曹操被杨修逼到了绝境，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过，竟不惜逼妻子自杀。两人在倩娘的尸体边目光再次对视，导演又把镜头逼近了两人的眼睛。杨修的眼睛里怒火中烧，掠过几分恐惧；而曹操的眼神则再次表现了冷漠和绝情，也带有一丝痛惜。眼睛被放大了，眼神真实而清晰地外化了角色复杂的心理活动。影片还对演员在关键时刻的表情、面部肌肉的颤抖、手势步履的变化，乃至冠帽上珠子的微微晃动，都用特写镜头予以聚焦、强化，推送到观众眼前。这种运用电影语言对于人物内心细腻的、刀刻般的极致雕琢，是观赏舞台剧时难以真切地看清楚的。

电影采用全程3D现场拍摄的方式，其浸润式、交互性、互动性，以及丰富的层次感，空间的无限拓展和主体的表现性，都带给观众许多新的、奇妙的体验。影片先以一轮巨大的明月为背景，象征他们的合作携手；随着两人的矛盾冲突不断升级以至最后破裂，银幕上出现了一弯残月斜挂。开头和结尾，在郭嘉墓前，风雪交加和两次的飞鸟扑面的遥相呼应，增添了这部悲剧的况味。声音的方位感、距离感，也使人仿佛身临其境。

京剧电影毕竟还是京剧。这部影片依然做到了移步而不换形，没有脱离京剧生旦净末丑、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舞的传统程式化艺术手段。虚拟写意的表演，在“曹操为杨修牵马坠镫”一幕戏中，得到了完美的展现。在京剧舞台上，马是象征虚拟的，幻化于演员挥鞭、牵马、坠蹬的形体动作之中，以及用乐器模拟出的马匹嘶鸣的声音中。滕俊杰几年来成功地导演了3D全景声京剧电影《霸王别姬》《萧何月下追韩信》等“国家京剧电影工程”的多部影片，对于京剧艺术“以虚代实”“虚实相生”的写意抒情的美学品格，表演程式，音乐伴奏，甚至锣鼓经都了然于心，并在大银幕上运用娴熟，得心应手，这部电影将戏曲舞台艺术与电影联姻的探索又向前推进了一步。

3D全景声京剧电影《曹操与杨修》无愧为中国戏曲电影史上的一部扛鼎之作。

刊于2018年12月13日《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