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悲痛的方式是对的吗？

人们对悲痛的一个普遍看法是，悲痛通常伴随数不清的哭泣，会消耗大量纸巾。对有些人来说确实是这样，但对另一些人来说，悲痛可以使人性情大变。一次丧亲之痛可以使人的整个世界地动山摇，在这种频繁的地动山摇中人们习惯了颠簸。保持生活在颠簸中前进，创造你自己的倾斜和转弯方式，似乎更为安全。

我认识的每一个丧亲者都经历过自己造成的颠簸。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怪诞的悲痛方式，这些在关于悲伤的经典书目中是看不到的。我认识的一位女士在她丈夫死后花了800美元买锅碗瓢盆。我那时不知道买锅碗瓢盆可以花到800美元，但我知道买运动服可以花到800美元，我就这么干了。

艾伦死后，我花了很多钱。这并不代表我有很多钱，其实当时我刚刚辞职，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钱。但我的灵魂深处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我以为如果我足够努力的话，就可以把这个洞填上。我花了很大力气，但那个洞依然存在。

不是每个人在失去心爱的人之后都会疯狂花钱，但确实很多人会这么干！很多人开始酗酒，喝的比以前多得多。很多人去文身，或者乱搞男女关系。除了那条没有人知道起源的规则—丧亲总是等同于悲伤，我们没有违反任何规则。

丧亲除了令人悲伤，它还是一种无法止住的瘙痒，一种无法满足的饥饿，一种无法治愈的疼痛，是一种精神和身体上的极度不适。艾伦去世后，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并且感觉肩膀、脖子和头部的肌肉越收越紧，拧成一团，还经常头疼。

“我只想把我的眼睛挖出来轻轻按摩几下。”我对一个寡妇朋友说。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她说。我们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先用手掌根部在眼睛上方静静地按了几分钟，之后才开始互相倾诉彼此的焦虑。

当时我很担心钱的问题。可能是因为那时我常在夜深时去亚马逊网站上大肆购物，常常陷入透支支票账户的境地。她则在担心自己的名声。她在网上遇到了一个男人，在他们第二次约会后就和他上床了。她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就是喜欢他的想法和拥有他的感觉。她和一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疯狂地做爱，感觉棒极了。之所以感觉棒极了，是因为她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自己，改变自己的身体。那次性爱就是她在痛不欲生的悲痛中的喘息。

虽然她对那个男人已经不再感兴趣，但她绝对有兴趣和其他人再试试。这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样可以吗？没人会知道我到底在网上花了多少钱，但在同一个城市里的人完全有可能碰见她在外面约会。他们会怎么想？

如果你以前没有经历过丧偶之痛，你可能会想：哎呀，这是对悲痛有多么不适应呀！

如果你没有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可能就很容易对别人轻易地下判断。

人在难过的时候，每次买东西或每次做决定都可以很容易找到理由。我大声说过无数遍：“我丈夫死了！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这成了我和性感年轻寡妇俱乐部共同创始人莫的口头禅。我们可以做任何我们想做的事！我们可以更多地文身；我可以把我的头发从淡紫色染成金色，再染成蓝色，结果却不小心染成了绿色；我可以辞职；我可以创办一个非营利组织；我还可以写书；如果我想的话，我还可以和我母亲住在一起。对我周围的人来说，那些看起来是无意识的想法，甚至是奇怪的想法，对我来说都是完全合理的。我父亲、我丈夫、我与艾伦的最后一个孩子都去世了，就算我花了些钱、掉了些头发，那怎么了？就算文了一个糟糕的文身，又怎么了？

我收件箱里满是对自己悲伤行为感到困惑的人的来信。他们怀疑自己是否正常。他们想知道他们悲痛的方式是否正确。

一个住在郊区的母亲怎么会突然想要在脖子上做个文身？一个刚刚目睹妻子死于癌症的人怎么会想要做爱？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自己得了流感？

我给他们的回复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我不是医生，也不是持有执照的治疗师，但我是一个热情的业余悲伤人类学家。在我看来，这就是说，我看到过很多人以不同的方式表现悲伤，我认为这些方式都是正常的。

朋友的丈夫还活着，自己的丈夫却去世了，因此而憎恨朋友，这是正常的；因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如“你还好吗”而大发雷霆，这是正常的；在悲痛时，列出朋友和家人在你旁边做的种种错事，这是正常的；在孩子的葬礼上不流一滴眼泪，但当看到和他们面貌极其相似的孩子摇摇摆摆地通过自动门时，在塔吉特百货商场的停车场里无法抑制地痛哭，这是正常的。这一切都很可怕，令人很不舒服、很痛苦，但是都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