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出好戏
上元日,天官节,人人彻夜不眠赶往深山敬奉神明,实在排不上,也懒得排的,便在南边的广场上设了个祭祀大台。
附近居民无一不来上香,就连偏远之处的居民也闻讯匆匆赶来。
这样虔诚的人直到入夜,也不少。
燕荣荣裹着宋衍今早送的梅红大袍,站在陶水亭上,只觉眼前都看花了。
密密麻麻的人头如被赶着往前走的鸭子,沿路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都让众人左顾右盼,翘首打量。
浮动的人群,简直让燕荣荣看花了眼。
即便是注意到了其中有人较为可疑,不看灯笼不猜字谜,专盯着落单的姑娘打量,可转眼之间,那人便隐匿人群,即便是眼睛一眨不眨,也根本找不到。
燕荣荣忙再去看那姑娘,可眼下所见的人群根本不是方才那一批,她十分无奈地揉揉眼睛。
“这可真是个苦差事。”
湖对岸忽然传来阵阵喝彩声,还有震耳欲聋的锣声配合着喝彩声,几乎是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燕荣荣抬眼看去,那是千彩戏法园在对岸搭的戏台子,黑压压的人群正朝那边缓缓涌去。
人头攒动,更难看清隐匿人群之中的贼手。
一旁的宋衍看穿她的心思,开口宽慰,温润的声音与这热闹的金陵城格格不入。
“无妨,人多虽是他们寻找目标的好机会,却不是出手的好机会,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大活人,并非易事。”
燕荣荣闻言侧头看向他,见他衣袍都被寒风吹得萧瑟,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方才一直无风,原是他为自己挡下洌冽寒风。
“你说的也是,我们只需盯紧离开集市的方向,必能寻觅墨渊阁之人的踪迹。”
燕荣荣说着将视线扫向离开这热闹集市的几处出口方向,站得越高,望得越远,却也瞧得不清楚。
她转身往亭下走:“此处看不清楚,我去明月楼看。”
“恩,自己当心点。”宋衍冲着她背影提醒,燕荣荣身影却早消失在他眼前。
她一路疾步,十分努力地挤进人群,见实在难行,索性爬到了一旁的树上。
燕荣荣相信,凭着七师弟那双火眼金睛,一定会注意到自己,果不其然,正在一旁候场的七师弟果然笑着抬起头来。
燕荣荣伸手指了指头顶明亮的月亮,用口型示意——明月楼。
七师弟见状却摇摇头,用口型回应——等我。
说罢,他笑着提起手中的木偶,骄傲的脸上还藏着几分紧张,燕荣荣忙冲他竖起大拇指,趴在树上等着他表演拿手好戏。
铿锵!!!
咚咚咚!!!
钹声震耳欲聋,鼓声响亮又沉闷,如此开场无非是为了将观众从上一场大变活人的戏法中喊出魂来。
“诸位瞧好了,接下来上场的是悬丝傀儡戏,唱的是亡魂记。”
众人都垫着脚跟,努力张望着,不舍得错过出现的任何一个细节。
一张蒙了黑布的桌子很快被人抬上来,桌子之上还架着一块蒙了白布的木板,桌子上方缓缓垂下一袭黑布,正好挡住七师弟的脸和手。
那提着木偶的银丝线若隐若现,不注意瞧倒是瞧不出来。
燕荣荣知道七师弟平素没心没肺,可在戏法这事上格外用心,自认将木偶戏练得出神入化,独独败在这线上。
操控木偶的线,足足有八十多根,悉数埋进木偶躯体之中,操纵着木偶人的一举一动,甚至连手指头都能动上一动。
“死鬼,你为何回回问我,人家那日早已答应你了。”
七师弟刻意捏出来的尖细女声惹来台下众人的爆笑,在他们的笑声中,七师弟轻咳一声,却是无比浑厚的气概男子音。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十分默契地安静下来。
“阿梅,那你可敢对着这天地立誓,若是此生不嫁我,当是天诛地灭!”
七师弟说话间,手中的木偶人伸手指向天地,一副满怀期盼的样子,仿佛真的活了过来。
众人屏息凝神,仔细观看。
七师弟将木偶男定格,转而操控木偶女,一派捂脸低头娇羞的模样。
“讨厌,非要人家立这种誓言……”
话音未落,木偶女又垂下双手,站得笔直,抬头望着天。
“我白阿梅愿对着天地立誓,此生只嫁你……”
不待她说完,右侧忽然走来一个黑无常,义愤填膺地指着两人:“万万不可!他并非凡人,而是从我手下逃走的亡魂!今日,我必要令他永坠十八殿!”
木偶男身躯瑟瑟发抖,声音却理直气壮:“胡说八道,阿梅你不要听我的,我自然是活人,怎么会是亡魂!”
白阿梅缓缓侧身看向木偶人,脸上虽无任何表情,可台下众人却觉得她无比深情。
因为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坚定。
“我白阿梅愿对天地立誓,此生只嫁程功,若违誓言,请天地诛灭。”
黑无常闻言激动地简直要跳起来:“你这女子怎这般执迷不悟,他不是人!他是亡魂,是魑魅魍魉,你为他立下这般誓言,终要万劫不复!”
白阿梅看向黑无常,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白阿梅,只嫁程功,无论,他是人是鬼。”
程功在这时疾步上前,一把将白阿梅拥入怀中,感动万分:“阿梅,我也只爱你一人,只愿娶你一人。”
黑无常急得在两人旁边打转:“不可不可!速速给我松开!”
七师弟激动的声音陡然一转,忽然变成明亮之音,众人抬眼看去,左侧走出一个白无常,他伸手指向两人。
“白阿梅,你让我一通好找,还不速速跟我回阎罗殿?!”
此言一出,台下观众露出吃惊意外的神色,嘀咕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
黑无常闻言吃惊开口:“什么?!白阿梅也不是人?”
白阿梅同样很是吃惊地来回摇头:“什么?我……我也不是人……我我为何死人……”
她说着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声音几近哀嚎:“我想起来了,我死了,我死了。”
程功缓缓在她身边蹲下,伸手轻抚她的后背:“阿梅,你想起了什么?”
白阿梅道:“我想起了,乞巧节,你我分别后,你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恶徒刺杀,我日日以泪洗面,神魂不宁,不慎跌入桥下,溺湖而亡。”
程功一步步后退,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原来,我真的不是人,我真的死了……”
他说着一把抱住白阿梅哭了起来:“我更没想到,我们活着的时候没能在一起,死了竟然还不能在一起,阿梅,我对不住你。”
白阿梅也哭了起来:“夫君……这一声是我欠你的,你可也叫我一声娘子?”
程功仰起头,随后又重重俯下,声音颤抖着:“娘子……”
“诶!夫君!”
“娘子!”
“夫君!”
铿锵——
正当台下观众无比沉浸在剧情之中时,钹声无情打断众人思绪,只听台上七师弟笑道:“欲知后事如何,还请诸位择日奔赴千彩戏法园。”
这话一出,台下怨声载道,纷纷骂起来。
“怎么这样啊,正看到精彩之处,竟然就这样没了!”
“就是就是,你好歹把这出戏唱完啊,太过分了!”
“我才不去你们戏园看呢,谁不知道你们的票子贵,诸位可有知道后事的,在下愿千金谢之。”
长衫书生这话一出口,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那票子不过碎银几两,怎么配用千金谢之?
就在这哄笑声中,一把银票被人狠狠抛向半空,人群顿时哄乱,眼中再无活人,只剩鲜活的银票。
尖叫声,唾骂声,接连不断冲进燕荣荣的耳中,她不免被眼前的场面所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