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熟人重逢
今日立冬,万物休养,有些大户人家甚至早早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
有人买便有人上赶着来卖。
于是这集市上人比寻常多了不少,柳宁拎着大包袱站在月桥之上,看着人潮涌去,一双眼睛简直恨不得望穿秋水。
她从豫州而来,初来金陵可谓人生地不熟。
作为太守之女,宠爱非凡,身边人都围着她转悠,这还是她头一回离家出走,独自来到这陌生的地方。
这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对金陵的好奇、渴望和困惑。
一青衫长袍男子主动上前搭话:“姑娘不是本地人士吧?”
柳宁瞧他长相文气,肌肤细嫩,人似竹竿瘦,仿佛一拳就能打死,便放下警惕心:“不是,我从豫州来。”
“哦,豫州啊,豫州是个好地方,我母亲老家就是那的,说起来,我们还算是半个老乡呢。”
长袍男子说到这里,伸手一指旁边卖梅花糕的摊子:“姑娘吃过这梅花糕不,只有金陵有,别处可没有,看在我们是老乡的份上,我请姑娘尝一个。”
柳宁笑着道谢,跟他走到摊贩前,接过阿婆递过来的热腾腾梅花糕,一口下去,香甜松软,简直入口即化。
“果然好吃,多谢你了!”
长袍男子见她欢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冒昧一问,姑娘此行是来游玩,还是来投奔亲人的?”
“都不是,我是来寻人的。”柳宁一边吃一边打量四周,“你知道县衙怎么走吗?”
长袍男子目光一震,吃惊追问:“姑娘去县衙做什么?”
“寻人啊。”柳宁回答的理直气壮。
长袍男子哭笑不得的追问:“寻的可是通缉令上的罪犯?”
“那自然不是!”
“那县衙便不管这种事,你得去驿站、客栈寻人,只不过嘛,要稍微用银子打点下,若是姑娘手头紧,那便只要先找地方住下,自己在城中转悠着寻人了。”
长袍男子很是好心地同她解释,柳宁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冲他道谢:“多谢提醒,我先走就去客栈打点。”
“姑娘,我给你带路吧,我们金陵城有一座最大的客栈,平日里进出的客人至少五百人。”
柳宁闻言不免震惊:“这么多人?!”
“害,谁叫那厨子烧菜烧的好,菜比客栈还出名,大家都闻名去吃他做的菜,吃过一次还想吃第二次,如此岂不是人来人往?”
柳宁一想到这么多人来人往,必然可以很快找到那人,不免欢喜,忙催促面前的长袍男子带路。
却不想,这路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见不到半个人影。
柳宁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紧紧抱着怀里的包袱,转身就跑,那长袍男子见她察觉,索性也不装了,抄起路边的长棍便追来。
看着竹竿一样瘦的他,力气却不小,长棍落在水缸上,竟将水缸打了个粉碎。
柳宁心中暗暗嘀咕——完蛋,要命,竟遇上个练家子。
她视线一扫石桥,踉踉跄跄往石桥上跑去,随即停下脚步,在石桥上大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光天化日,有人强抢良家妇女了!”
长袍男子却毫无胆怯之意,脚步未曾停留,径直追来,手中的长棍更是冲她后脑勺而去。
他这是料定了此处偏僻,无人能救,这才肆无忌惮。
柳宁看见这长棍要落在自己脑袋上,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心跳如擂鼓般大作,只觉自己今日要交代在这里了。
却不想,那长棍非但没有落在头上,面前的长袍男子还滚落下石桥。
“滚。”
简短的一个字,透着无尽的霸道和气势,那长袍男子果然爬起来,狼狈逃去。
柳宁回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身青衣,竹纹屡屡,正如他的玉冠君子之气。
唯独这张脸透着几分冷冽,仿佛冰块上雕刻出来的人脸,不会哭笑,与他这气质有些相悖。
“你可无恙?”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柳宁回过神来,急急冲着眼前人行礼道谢,眼前人嗯了一声,自报家门:“我姓诸葛,名重光,你唤我重光便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柳宁。”
“好名字。”
诸葛重光客气地夸赞了一句,柳宁却笑出声来:“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我的名字是个好名字,人人都道我脾气暴躁,做事任性,与这名字简直背道而驰。”
诸葛重光闻言也跟着一笑,脸上的表情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嘴角甚至没有扬起,只是眼神中透了几分笑意。
“在下与姑娘初遇,不知姑娘性情,但看模样长相,与这名字着实相配,宛若静垂湖畔旁的柳枝,不绚烂夺目,却让人一眼难忘。”
“你还挺会说话的。”
柳宁很是满意地勾起笑容,随即又补了一句,再次肯定他:“比我府上那些人都夸的好听。”
诸葛重光被她这天真烂漫逗乐,眼中欢喜更为浓烈。
“柳宁姑娘要去何处,我带你去吧,近来金陵城不比从前,暗涌凶险啊。”
柳宁一听这话耐不住好奇之心,连连追问:“就像刚才那个人?”
“不错,这几年像姑娘这样的花季少女可是失踪了不少。”诸葛重光一本正经地看向她,本就冷冽的脸,在此刻显得越发寒透骨髓。
柳宁懵懂追问:“他们一般都是图色还是图钱啊?”
诸葛重光又被柳宁逗乐,摇摇头:“穷途末路之人当然是不做选择,什么都要。”
柳宁紧紧抱着包袱,紧张地吞咽口水,此刻终于有些后怕的情绪,离诸葛重光不免更近,简直亦步亦趋。
诸葛重光侧头看她,好笑道:“柳宁姑娘,难道你不怕我也是坏人吗?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相信了我?”
柳宁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你不会,你武艺高强,若是坏人何必跟我费这么多话,一拳打晕拖走就是,更犯不着救我。”
“有道理,有道理。”
诸葛重光努力笑了笑,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会,他到底是没忍住性子探究:“柳宁姑娘来金陵是……”
本以为柳宁不会告知,便也做好了被拒绝嗔怪后的话术,没成想,柳宁毫不掩饰地开口:“我告诉你,我可厉害了,我是为爱离家出走的!”
“为爱……离家出走?”诸葛重光停下脚步,双眼微眯。
柳宁肯定地点点头:“对啊,我爹可烦人了,整日给我张罗成亲的事,送上门的画像那是一摞又一摞,可是我都不喜欢,他们都以为是我挑剔,其实才不是呢。”
“那你为何不将这事告诉令尊?莫非令尊不同意?”诸葛重光心头隐隐有些郁结,眼中的欢喜早已褪下。
柳宁闻言,撇撇嘴,低下头:“我喜欢的那个人一声不吭跑到金陵来了,我还没找到他呢,强扭的瓜不甜,我也得问问他的意思,他要是不喜欢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但要是被我爹知道了,保准要让他娶我,这可不好。”
“这么说来,你很看重两情相悦。”
“那是自然!”
柳宁说着抬脚继续往前走:“我要做风筝,不做被绑住线的风筝。”
诸葛重光心头略喜,忙跟上她的脚步,语重心长道:“可我觉得柳宁姑娘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柳宁当即停下脚步,满脸认真地看着他。
“柳宁姑娘不懂男人心思,男人啊,偏不喜欢死缠烂打的,偏就喜欢欲情故纵的,柳宁姑娘此番离家出走特意来寻他,他若是知晓必然轻视柳宁姑娘你……”
诸葛重光的话还未说完,柳宁便急急打断他了:“他不会的,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好,绝不会仗着我喜欢他就轻视我的。”
“要不怎么说柳宁姑娘你不懂男人心呢,那春楼里多少男人违背誓言,春楼外多少女人伤心啼泣,这都是因为方法不对,御夫有术才能长长久久。”
诸葛重光无比坚定的目光,终于让柳宁有所动摇。
她在原地踱步一阵,有些迷茫地抬眼看着诸葛重光:“那我应该怎么办呢,难道就这么打道回府,回豫州了?”
“那自然不是,柳宁姑娘不必上赶着去见他,将来有机会制造些什么偶遇岂不是更妙?”
“你这主意不错!”柳宁很是满意地应下,抱紧包袱,只觉寻人有了盼头,忙催促诸葛重光带路客栈。
两人不过相识短短一炷香,却已是无话不谈,欢声笑语一路。
月桥上,柳宁从包袱里摸索出一个琥珀色花扳指,递到诸葛重光跟前。
“重光,你是我在金陵遇到的第一个朋友,我真的很开心,这个送给你。”
诸葛重光心中欢喜,正要伸手去接,几个健步急飞的人往这边冲来,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姑娘家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个狗东西,给我站住,再不站住就别怪我手里的板砖不长眼了。”
一青衫男子从两人跟前跑过的同时,一块板砖跟随而来,诸葛重光忙拉过柳宁的胳膊往后一退,那扳指便生生落入湖中,悄然不见。
诸葛重光还来不及惋惜,身旁的人已挣脱他的手,声音欢喜地朝桥下跑去:“衍哥哥!”
诸葛重光余光一闪,瞥见柳宁抱着的那人正是宋衍,心口当即狠狠一震,恨不得直接从桥上跳上去。
很多年前——
当宋衍还在洛阳的时候,他也在洛阳,两人甚至还有过不小的交集,涉及生死的交集。
只不过,那会宋衍是官,他是囚……
为了稳妥的生活,诸葛重光改名换姓,甚至不惜做了变脸术,只为重新活在光亮之下。
几年前,诸葛重光便看中金陵这块宝地,想在此处扎根,只是苦于宋衍作为巡使在金陵查人口失踪案,不敢踏入金陵半步。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宋衍被贬太湖,这才得意洋洋搬来金陵生活,哪曾想今日竟然又遇到了宋衍。
“衍哥哥,我今日遇到人贩子了,差点就被拐走了,是这位重光公子救了我。”
诸葛重光听着柳宁冲宋衍介绍自己,只觉眼前一片昏黑,想死的心都有了。
身后脚步渐至,传来宋衍恭敬礼貌的声音:“多谢阁下救我妹妹一命。”
事到如今,便再无不转身的理由,诸葛重光紧紧眯着眼睛,缓缓转过头来,心快的简直要从喉咙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