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考古学与古代文明研究需要理论的繁荣

中国文明起源及其早期发展的研究离不开考古学的成果，而如何从考古学角度阐述分析文明的起源与发展，又是一个需要理论指导的问题。

有关文明理论的系列讨论实际上是近代西方学者随着考古学、民俗学与民族学的深入发展而率先提出来的学术课题。1877年，美国学者摩尔根出版《古代社会》一书，从文化学角度将人类社会的发展划分为蒙昧、野蛮与文明三个阶段。1884年，恩格斯出版《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书，以唯物史观为理论依据，在摩尔根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了人类社会由野蛮到文明的发展历程。1948年，英国学者柴尔德出版《远古文化史》，从考古学角度指出人类社会在史前时代经历了两次革命。其中第一次是“新石器时代革命”，刚好说明了人类由蒙昧时代进入野蛮时代这一过程；第二次是“城市革命”，又对应于由野蛮过渡到文明的历程。20世纪60年代以后，西方学术界出现了讨论文明起源与形成的热潮，有一系列论著。如1968年丹尼尔的《最初的文明》，1975年塞维斯的《国家与文明的起源》，1978年穆瑞主编的《文明的起源》，柯恩、塞维斯主编的《国家的起源》，克烈逊、斯卡尔尼主编了《早期国家》等，都代表了这一趋势。这些著作，往往涉及中国的古代文明，因此，不仅在理论上，而且还在具体的分析中，给中国学者以很大的启发。

在中国，最早借鉴西方文明理论来研究中国古代文明的，是郭沫若先生。1929年，郭沫若在恩格斯文明理论的指导下，撰写《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他在《自序》中讲道：“本书的性质可以说就是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续篇。研究的方法便是以他为向导，而于他所知道了的美洲的印弟（第）安人、欧洲的古代希腊罗马之外，提供出来了他未曾提及一字的中国的古代。”此后，有不少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在他们的著作中继续着郭沫若的工作。如吕振羽先生于1934年出版《史前期中国社会研究》，论证了商代以前中国社会的发展状况；侯外庐先生于1947年出版论文集《中国古代社会史论》，着重围绕中国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发展路径进行了比较研究。

概括起来看，20世纪20年代到70年代关于中国古代文明的讨论，着重于社会形态方面。至于对中国文明的起源与形成这一重大课题的讨论，实际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才正式开始的。引发这场讨论的外因是上述文明理论的繁荣，内因是中国考古的大发现。

1982年，李学勤先生首先发表论文《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指出：“考古学新取得的一系列成果，已经提出了很多有深远意义的课题。这必将对人们关于古代的认识产生根本性的影响。重新估价中国古代文明的时机，现在业已成熟了。”文章利用最新考古材料，对“古代文明的形成”“古代文明的发展”等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1983年，美国哈佛大学美籍华人张光直教授的《中国青铜时代》一书在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内有《从夏商周三代考古论三代关系与中国古代国家的形成》，用最新的酋邦理论研究中国的文明起源问题。同年，时任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先生应日本广播协会之邀在日本连续做了几次公开演讲，其中一次便以“中国文明的起源”为题。1985年，夏鼐又将这些演讲稿集为一书由文物出版社出版，书名即为《中国文明的起源》。书中指出：“中国的考古工作者，现正在努力探索中国文明的起源。探索的主要对象是新石器时代末期或铜石并用时代的各种文明要素的起源和发展。例如青铜冶铸技术、文字的发明与改进、城市和国家的起源，等等。这些都是我们中国考古学上今后的重要课题。”1988年，苏秉琦先生发表《中华文明的新曙光》，此后，又发展成他的有关中华文明考古学区系类型说，在学术界产生了深广的影响。

在80年代一些著名学者的推动引导下，到了90年代，中国学术界便出现了讨论文明起源的高潮。《考古》杂志1989年第12期专门发表了《中国文明起源座谈纪要》，1991年第12期再次发表《中国文明起源研讨会纪要》。1996年，国务院专门组织启动了国家“九五”重大科技攻关项目“夏商周断代工程”，由国内200余位专家进行多学科交叉研究，目的在于为中国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的讨论提供一个比较科学的年代学背景框架。之后，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先后成立了中国古文明研究中心，不仅本单位的专家都参与，而且还聘请国内外相关专家为兼职科研人员，以集体的力量共同讨论中国文明的起源与形成。北京大学出版《古代文明研究通讯》《古代文明》，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通讯》等。一个伴随着考古发掘与研究而同时引起的文明理论探讨正方兴未艾。李学勤先生说：“在新的21世纪，中国古代文明研究将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其成果将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这是我们这个学科领域可有的贡献。”15

综合以上三方面的情况考虑，我们认为，专门开设“考古发现与中国古文明研究”专题，已是学术发展的需要。由于考古材料日新月异，考古研究不断提出新课题，文明理论探讨需要进一步完善，人类社会的发展期待我们为世界文明发展史提供中国的经验。因此，我们坚信这是一个富有生机的研究专题。这个专题肩负着认识中国道路的需要和发展世界历史的责任。我们欢迎大家参与这个讨论。

（原载《东岳论丛》2005年第2期，本文为该刊“考古发现与中国古文明研究”专栏主持辞；又《新华文摘》2005年第12期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