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归乡抵家故缘隐
既生了想法,手头事务交待一番之后,陆瑶便踏上了归乡路途。她自金城来至霖城,又至朴顽村。陆瑶对那片土地,除了偶尔归家探望祖父母之外,已多年未有详细停留。
她当时离开朴顽村,离开轻禾县郡之时,十五年岁,如今归来,二十八岁。未有旧人相伴,她亦不存回望心思,因而陆瑶一路未作停留,直奔朴顽村家中。
十多年过去,父亲依然忙些商贾事务,母亲伴随祖父母寻常度日,村落比陆瑶幼时,萧条孤寂许多。幼时与陆瑶生长玩耍于斯的兄弟姊妹,无一再在此处。
赵斐表姐已生育多名子女,曾几何时她们同食同住,共享心曲。后来陆瑶坎行多年,赵斐表姐并不如陆瑶当年那般倾心相待于她,她身上少不了常人的谨慎计较。陆瑶后来逐渐生机复原,根骨重塑之时,她亦一路成熟,不再似当时那般,二人恢复寻常往交,自然渐渐淡薄,人情失味。陆瑶无甚想法,只偶尔遗憾二人可通话语不多。
阿岚大姐远嫁另乡,据说早年与夫家婆母不和,家内是非不少,时常鸡飞狗跳,后来便不知晓了。其余诸人各有结局,分散生活。
众人皆如朴顽村祖祖辈辈一般,半甘半苦寻常过活。
至于陆瑶家中,陆川一路禀赋不错,少年之时外出寻道,如今远居另域,未再归还霖河域,他结识一位有缘女子彼此认定成家。陆襄禀赋亦自足用,一路学养成长过来,是陆瑶三人之中性子最圆融稳定之人,内心少被侵扰。简单安稳内心无愁,居行霖城,仍与家族亲众,保持联络往来。
陆瑶归家,与家人闲话几番,打算借此机会在霖城安顿家人。此番来去,怕是她与朴顽村此处之缘,渐渐远去了。
她二十来岁,几番风雨,得窥人心世貌。少时起,坚信家人亲众,家族村落亲长,众多亲随友交,皆是诚心淳朴之人。众人亦一路夸赞肯定于她,高高捧护她行过。后来,陆瑶依旧是陆瑶,只众人见她境遇多番,个性有异,不乏针对挤兑取笑审判。
最终,经过那些困索年月抵抗洗练,一个曾经懂事谦卑真挚负责之人,渐渐厘出自己,也破出众人限制与外物迷障,逃离了那些外人言状、教条规制、父权母仪、夫压弟嫌……
如今回看,大概自身个性与选择不同,与这片土地之上的众人有些排斥反应。她曾努力融入友交过,却受下伤害与误读。
众人有错吗,自然不算,除了个别善妒、奸邪、势利及寡义之人,大部分只是寻常人罢了,有红有绿,杂纯间合。
再说,今时今日,不管因为她常年“以德报怨宽宏无计”,还是自身又立,或是时间让人看清,众人又对她好了。
人性好好坏坏,复杂多面。只陆瑶比起众人,更纯挚热忱,又成熟迟缓,自尊高昂,心性特异,因而,共处同长之时,她多受害几处。再者,许多磋磨厄运,并非全系私人所为,因着世态纷杂,亦因她命运既定,故而现象百般。
她记起一件事来,顺便了然清晰许多。
记得旧时,在学堂之上,夫子无意间忘了带走一本画册,闲置案台,被风吹落在地,陆瑶过去捡起。
书页正好停在一幅奇怪的画像之上,她一眼看过去,应是一只蝴蝶,复看一眼,又似舞娘。如此几遍,自身有所惊异:难道画像本身的内容是虚幻或不固定的?只有我眼中心中才可为它定义具体?
她又叫来几个学子一同观看判断,众人每人所见所解,又是完全不同,差异可谓天差地别,风马牛不相及。
那时她想:或许,画册本身内容并不完全真实或重要,也无人能完全定义它。只是同一时刻,同一视角看过去,各人所见完全不同,故而,人只会看到和相信自身所见所解。众人虽面对同一件物事,却各自活在不同的世界,见证与体验不同的面向。
世间一切,皆是如此。没什么真相,每一处都是真相,自身看见的真相会教养于自己。
“这便是,借假修真吗?”陆瑶想到此处,喃喃自语。
“那对他人,也不必有那许多要求与期待了。本来,他们便看不到你的世界,有他们自己构织的一切,又有什么理由怪太多。”陆瑶轻笑放松。
粗览众性是一回事,自性调整更核心关键。
自幼时起,她便生活在动荡喧嚣又限制重重的环境,母亲对她要求严苛,父亲期待重重。他们要求她出众、懂事、听话、规束自身,节制欲望,且随时指出不足之处,对于优处少有肯定。
因而,阻碍了她的自我相信自我发展,使她惊魂颤颤的内心,缩在壳中少有安全。
又使她,言语持重惯于沉默,不善表达真实自我,她总是无言语不解释不抒发,因而与人交往多有误会积压,结成伤郁日复一日。
又使她,耻于承认情绪与脆弱,不擅接受失败与挫落,不会释放柔软及照顾心绪感受,不能流畅接受自身女性特质,无法心安理享受人们合该拥有的玩乐与放松……
总归,因着心性和命运,她做出一个个选择,承受一次次淬磨,直至如今,心性重调,选择方向与人生面貌亦不同了。
陆瑶破除限制甚或反制过程中,大概众人看法亦改变许多。那些细细索索的成长小事又算什么,她心内平静。
“此间总归是故土……”陆瑶如此感慨一些,望着朴顽村那熟悉又已变化的模样,悠悠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