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斋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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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书肆之乐

日常中的周作人,除读书、会友、写作之外,其乐趣是在访书之中的。初至北京时,他的逛书肆,多在鲁迅带领之下。出入的地方大多是琉璃厂、青云阁富晋书社、广学会、景林堂、墨林斋等。到了二十年代,他的书的来源,一是邮局的邮寄,大多来自日本丸善书店,二是北京饭店、东亚公司、东交民巷等地。以1924年的一些日记为例,可以看出他访书的行踪。

4月29日日记云:

上午往北大,下午往燕大,在北京饭店买书二册。

5月17日日记云:

上午至北京饭店买书二本又ELLIS书一本。

5月21日日记云:

上午往燕大讲演,平大假。往东亚付款买书一本。又在(东)交民巷买一本。

5月29日日记云:

上午往女高师,下午往燕大取本月薪,至北京饭店买书二部。

5月30日日记云:

上午往北大,下午往燕大,至北京饭店买《伊索寓言》一本。

6月7日日记云:

上午往邮局取包,内丸善寄书一本。午至来今雨轩赴聚餐会。

6月9日日记云:

上午同信子往东单买物,在东亚公司买书一本。

6月15日日记云:

上午往大和俱乐部赴会,午在禄米仓饭。下午二时赴松筠庵研究所恳亲会。在商务买书一本。

6月20日日记云:

上午拟日文系课程,下午往访凤举,商议课程事。五时至燕大,赴学生茶话会。在东亚公司买书二本。

二十年代的周作人,所购之书多为国外版的。有日本的,英国的。书的内容,或心理学,或文艺学,亦有民俗、绘画之类。可谓五光十色,品类庞杂。周氏那时,和其兄一样,主张多读外国书,借此修正旧的思想。但是那时的北京,洋书颇不易得,且价钱又贵,访书之余,也有憾事。1923年1月30日,《晨报副镌》曾发表过他的一篇题为《北京的外国书价》一文,介绍了洋书的行情:

就北京的这几家书店说来,东交民巷的万国图书公司比较的稍为公道,譬如美金二元的《哥德传》卖价四元,美金一元七五的黑人小说《巴托华拉》(Batohala)卖价三元七角,还不能算贵,虽然在那里卖的《现代丛书》和“叨患尼支(Taushnitz)板”的书比别处要更贵一点。我曾经在台吉厂用两元七角买过一本三先令半的契诃夫小说集,可以说是最高纪录,别的同价的书籍大抵算作两元一角以至五角罢了。各书店既然这样的算了,却又似乎觉得有点惭愧,往往将书面包皮上的价目用橡皮擦去,或者用剪刀挖去,这种办法固然近于欺骗,不很正当,但总比强硬主张的稍好,因为那种态度更令人不快了。[49]

购买洋人的书,竟这样气闷,这是读书人所不愿看到的。可读到那些精致、深切的书籍,快慰便会滋长出来吧?到了三十年代,周作人购书的热情照样不减。但古书渐渐买得多了。那时去的,不外是厂甸等地,时常有不小的惊喜。他的读书札记中,经常会出现一种自得的感觉。访书之乐,大约只有读书人可以感到的。1934年3月,作者在《厂甸》一文中说道:

琉璃厂是我们很熟的一条街。那里有好些书店,纸店,卖印章墨合子的店,而且中间东首有信远斋,专卖蜜饯糖食,那有名的酸梅汤十多年来还未喝过,但是杏脯蜜枣有时却买点来吃,到底不错。不过这路也实在远,至少有十里罢……厂甸的路还是有那么远,但是在半个月中我去了四次,这与玄同半农诸公比较不免是小巫之尤,不过在我总是一年里的最高记录了。二月十四日是旧元旦,下午去看一次,十八十九廿五这三天又去,所走过的只是所谓书摊的东路西路,再加上土地祠,大约每走一转要花费三小时以上。所得的结果并不很好,原因是近年较大的书店都矜重起来,不来摆摊,摊上书少而价高,像我这样“爬螺蛳船”的渔人无可下网。然而也获得几册小书,觉得聊堪自慰。[50]

他在书肆里的感觉,和传统的读书人颇为相似。审美情调还是东方式的。而在思想上,他大约是个西方式的个人主义与东方的儒家某些精神的结合。我们看他访书、读书时的心态,与明清文人大抵接近,自娱自乐的地方颇多。不过周氏对书籍,有时也颇为挑剔。比如虽称赞过中国乃印书最早的国度,却也讥讽了国人工艺的粗糙、用纸甚差。旧书虽多,但垃圾成山,明珠殊少,也是书林污点。周作人与鲁迅,都谈到过“恶书”的影响,言中多有愤愤之态。晚清之后,学人分化成多种流派,一些人埋入书海,不能跳出,遂成了书本的奴隶。周氏兄弟的读书写书,大抵能出出进进,得乎其妙,吐故纳新,有了和别人不同的特点。中国读书人的新旧之分、古今之别,当自周氏兄弟这一代人开始的。他们的书肆之乐,至今还被读书人久久感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