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绍兴帮?
谈周氏兄弟的交友,绍兴故乡的友人可说数目众多。许寿裳、川岛、许钦文、许羡苏、宋紫佩、陶元庆、孙伏园、蔡元培等,与其关系很深,有的成为挚友。鲁迅与陈源论战时,陈氏就以“某籍某系”含沙射影,意指有个团伙存在。其实细细说来,周氏兄弟确有一个绍兴圈子。鲁迅的到教育部供职,周作人的去北大任教,皆因了蔡元培的提携。而苦雨斋客人里,绍兴籍也占了多位,且与周氏家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他们与外部世界的联系,最早是靠故乡人士的帮助而开始的。
绍兴友人与周作人可讲的往事颇多。像宋紫佩、孙伏园、孙福熙、川岛,在八道湾就传着许多趣闻。以孙伏园为例吧,他早年随鲁迅读书,对周氏兄弟颇为景仰。孙惠南《怀念父亲孙伏园》写道:
父亲结婚后,就在小学教书,但总感到自己学问不够,想学点知识。周树人(鲁迅)是他的老师,后又成为同事。父亲很敬重周氏三兄弟,并常向他们学习、请教。有一段时间,他每星期定期去周家学英语,还引起了我外婆家一些爱管闲事人的猜疑、跟踪,以为有了什么“外遇”。当这种消息传到母亲那里时,他只是一笑了之。过一段时间,那些人倒也挺负责任,又义务地来通报,说经过调查,证明我父亲是在向周老二学英语。[42]
孙伏园后来到北大读书,来往较多的是周氏兄弟,八道湾的聚会,每每也有他,且往往是热闹的人物。他后来主编《晨报副刊》《京报副刊》,登有许多周氏兄弟的文章。鲁迅的《阿Q正传》就是经由其手而问世的。鲁迅与周作人分手后,孙伏园对二人依然如故,但情感上偏于周二先生,每每有新报刊创立,他都要拉上苦雨斋主人。三十年代,他在河北定县工作,就邀请过周氏和俞平伯参观访问。而那时要见一见鲁迅,已很难了。
绍兴籍的学人、作家,除周氏兄弟外,有锐气的不多。许寿裳忠厚,许钦文温和,川岛平庸,宋紫佩才浅。孙伏园编报尚可,著文则未见什么气象。但这些人,因为随和,周氏兄弟与其感情较好,一些心里话,只与他们述说。如鲁迅与周作人冲突的时候,周作人的苦衷,就曾告诉过川岛。鲁迅的家产保护、信件往来,靠的是宋紫佩的帮助、照顾。周氏兄弟有时对故乡的看法不太好,尤其鲁迅,每每言及绍兴,出语不逊,但他们对故乡里的人,有着浓浓的乡情。
如许钦文来京择业,就是持孙伏园信札求见鲁迅。川岛为了生活之便,曾住在八道湾里。孙福熙的绘画才能,得到过鲁迅的欣赏,鲁迅的《野草》《小约翰》《思想·人物·山水》诸书的封面,就出自孙氏之手。八道湾的客人里,绍兴人有着特别的位置。只要看看鲁迅与周作人的日记,便可以想见当年的氛围的。
周氏兄弟身边的绍兴人,在政治上有名气者惟蔡元培,其他要么是学人,如许寿裳;要么系小文人如许钦文、川岛。像川岛这样的人,在大学待了大半生,而学术平平,几乎没有像样的著作。而许钦文的作品内涵较小,便难被后人垂青了。不过绍兴人有许多是有点文人情结的。孙伏园写不了漂亮的文章,可却帮助了许多文人。川岛往来于作家、学者之间,做了一些他人做不了的事情。而像陶元庆在美术上的创作,则独步艺林,很有现代主义的血气,鲁迅对他感情深深,也缘于那气质的某些投合。绍兴人不仅有师爷气、匪气,亦多含江南人的柔美之气。“五四”前后,绍兴文人的横空出世,是很让世人领略了其间的气象的。
周作人和鲁迅都谈过绍兴文人的优劣,对王充、陆游以来的人物别有心解。他们曾共同收集过绍兴先贤的文章、史料,对那一地方诞生的文人有着好奇的心情。1944年,周作人曾编有《桑下丛谈》,收罗了绍兴先贤的小品,以期流布世间。编者以为其间可参照的内容多多,对今人不妨是个借鉴。周氏兄弟对绍兴的旧迹有些留意,而同代人的文章则关注较少。周作人一生写了那么多文章,惟对身边的绍兴同乡人作品,未谈过什么。除鲁迅而外,别人在其眼中,位置不高。惟有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谈及了同乡人许钦文的小说集《故乡》,语调中肯,见识不俗:
无可奈何的悲愤,是令人不得不舍弃的,然而作者仍不能舍弃,没有法,就再寻得冷静和诙谐来做悲愤的衣裳;裹起来了,聊且当作“看破”。并且将这手段用到描写种种人物,尤其是青年人物去。因为故意的冷静,所以也深刻,而终不免带着令人疑虑的嬉笑……这一种冷静和诙谐,如果滋长起来,对于作者本身其实倒是危险的。他也能活泼的写出民间生活来,如《石宕》,但可惜不多见。[43]
这样的文字出自鲁迅之手,真是难得。先生真的情操,历历在目。不过,他对故乡人,有时也挺苛刻。先生后来疏远孙伏园,对其略有微词,已无话可说了。在原则上,乡土感并不能决定交情的深浅。他一生不陷于学派团体的泥坑,很有些独行的特色。鲁迅也好,周作人也好,视野向不囿于帮派团体,那是他们高于常人的地方。生活有圈子,思想无界限,是“五四”人的一种境界,现在想想,今人是要汗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