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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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欢情薄

午后,天色阴沉,乌云如墨,层层叠叠压在天际,仿佛要将整座城池吞没。远处隐隐传来闷雷的轰鸣,似是天公低沉的叹息。风卷过窗棂,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屋内的沉闷。

虞皎猛然从梦中惊醒,额间冷汗涔涔,胸口似压了一块巨石,喘息未定。她缓缓睁眼,帐顶在昏暗中隐约可见,房内唯有香炉青烟袅袅,缭绕如缕。

梦境中的景象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梦中,她立于高堂之上,神色淡漠,语气如冰:“你们之事,至尊已知,下旨赐死,由我监督。”

她的面前,跪伏着一名美人,身着华贵锦袍,头戴金钗步摇,却掩不住满面的惶恐与绝望。那美人涕泪横流,额头磕得青紫,声嘶力竭:“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拂……拂这就剃发出家,再不与魏王来往!”

美人颤抖的手扯住她的衣角,哀声凄切:“公主,仲家世代忠心,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为仲拂求情……当年您能助拂堂妹仲扬保住太子妃之位,今日何不再施援手,救去尘一命?”

虞皎缓缓蹲下身,与美人平视,眸中虽无波澜,却隐隐透出一丝悲悯:“去尘姊姊,我若能救你,早已出手。适才未即刻了结你,不过是想让你明白前因后果,不至糊涂赴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的声音渐冷,如寒霜刺骨:“至尊苦心栽培二兄,意在立他为储。你是他的妻姊,有夫之妇,怎能如此糊涂,与他私通?纵使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二兄之错更大,但这世道便是如此,罪责总归推给卑贱者。”

美人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身子一软,瘫坐于地,喃喃道:“至尊……就不能容拂生下这孩子吗?”

虞皎的目光落在美人高隆的腹上,语气虽冷,却隐隐含着一丝不忍:“你的孩子,正是二兄无德的铁证,至尊岂能容他存世?”

梦中,她立于窗边,侧首回望,美人倒伏于地,青丝散乱,双目紧闭,了无生气。而她满手鲜血,指尖犹自滴落。

虞皎猛然坐起,心跳如鼓,指尖微微颤抖。她抬眸望向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乌云翻滚,雷声隐隐,似是天公震怒。风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合掌低诵:“众生皆苦,因果轮回,何日方休……”

屋外,天色愈发阴沉,乌云翻滚,雷声隐隐,似是天公震怒。风卷着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虞皎缓过神来,低声唤了几句“弦歌”。

弦歌闻声从外间快步走进,见虞皎面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连忙取出一方素白手绢,轻轻为她拭去汗珠,关切道:“贵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虞皎微微摇头,神色略显疲惫,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弦歌微微一笑,柔声答道:“还早呢,贵主不必心急。从缘不是说殿下会晚些到吗?”

原来,今日是熙载的生辰,一早从缘便来报,说今晚熙载会来冰碧馆。

弦歌见虞皎脸色依旧不好,轻声问道:“贵主是继续歇着,还是要起来?”

虞皎未答,转而问道:“岸帻有消息了吗?”

弦歌点头,压低声音道:“刚来的消息,得手了。”

虞皎闻言,神色稍缓,轻轻颔首:“起来吧。再躺下去,非发霉不可。”

她话音未落,忽觉腿边一阵温热,低头一看,竟是那只养了多年的黑猫不知何时跳上了床榻,正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腿。

猫儿毛色乌黑如墨,长毛柔软如丝,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那双异色瞳,一只是深邃的琥珀色,另一只则是清冷的碧蓝色,仿佛两颗宝石镶嵌在它的脸上,神秘而妖异。

虞皎伸手抚了抚它的背脊,猫儿便顺势蜷缩在她身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似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弦歌见状,笑道:“这百翎倒是会挑时候,知道贵主心绪不宁,特意来陪着。”

虞皎唇角微扬,眼中多了一丝柔和:“它向来如此,比人还懂得体贴。”

弦歌扶她起身,为她披上一件薄纱外衣。

窗外雷声渐近,风卷着雨丝扑进屋内,带来一股潮湿的凉意。

虞皎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翻滚的乌云,低声道:“这雨,怕是要下大了。”

黑猫轻盈地跳下床榻,跟在她脚边,尾巴轻轻摆动,似是在回应她的话。

弦歌端来一盏热茶,递到虞皎手中:“贵主先喝口茶,暖暖身子。殿下若是来了,见您这般憔悴,怕是要心疼的。”

虞皎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中却依旧有些空落。她低头抿了一口茶,茶香氤氲,却掩不住心底那一丝隐隐的不安。

雨声渐密,檐角滴落的雨珠连成一线,似断了线的珍珠,敲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冰碧馆内,虞皎倚窗而立,望着院中那株老梅在风雨中摇曳,心中却如这天气一般,沉闷而压抑。

黑猫悄然跃上窗台,异色瞳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一金一碧,仿佛能看透她的心事。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弦歌轻步走近,低声道:“贵主,殿下来了。”

虞皎收回思绪,转身望去,只见熙载披着一件玄色斗篷,身后从缘执伞相随,伞面微倾,遮去大半风雨。

他抖了抖斗篷上的水珠,抬头冲她一笑:“今日雨大,路上耽搁了些时辰。”

虞皎淡淡点头,未多言语,只是吩咐弦歌备上热茶。

两人步入内室,桌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熙载落座,目光扫过满桌佳肴,笑道:“今日推了宫宴与谛玄两教的祈福,专程来此,倒也不算辜负。想必你已听闻,蔡起已死。岸帻下手,当真利落……”

虞皎打断道:“这些打打杀杀之事,我不想听。”

熙载微笑:“好,那便不提。今日漠川夏茂来朝,与朝廷结盟,我前去接待,故而来迟。”

虞皎淡淡道:“蔡起既死,漠川若再不知进退,便是自取灭亡。”

熙载柔声道:“今日不谈这些烦心事。你可有礼物赠我?”

“礼物?”虞皎一怔,“倒是忘了。”

熙载似早有所料,笑道:“那我便向你讨一件东西,你可莫要小气。”

虞皎奇道:“何物?”

熙载伸手至她后颈,解下那串念珠项链,系着一枚千瓣莲玉坠。他将项链戴到自己颈上,又从荷包中取出一条念珠项链,与自己所戴一般无二,只是坠子换作一枚金麒麟。

他将金麒麟项链为虞皎戴上,笑道:“如此可好?”

虞皎低头看了看胸前那栩栩如生的金麒麟,失笑道:“这算什么礼物?倒像是交换信物。”

熙载正色道:“此物早该赠你。这是保乘大师开过光的护身符,你赠我的千瓣莲曾在枯叶谷救我性命,如今我将金麒麟赠你,愿它护你平安喜乐。”

虞皎轻抚金麒麟,淡淡道:“你的生辰,反倒送我礼物?”

熙载笑道:“你将护身符赠我,我回赠于你,礼尚往来罢了。”

窗外雨声渐大,雷声轰鸣。

虞皎抬眸,眼中无喜无悲,缓缓道:“多闻,我们分手吧。”

此言一出,熙载如遭雷击,怔然道:“什么?”

他回过神来,低声道:“皎,我知你近来心绪不佳。我也曾历经此事,你已做得极好。”

他以为她走不出迢吴宫变的阴霾吗?

虞皎摇头:“你错了。非因迢吴宫变,而是我渐陷‘我执’之中。我选择放下,非因不爱你,而是因爱你而失了自己。若不能于依赖与等待中寻得自我,不如放手。我无力挣脱,唯有效仿戒律——远离。”

她顿了顿,继续道:“多闻,你且自问:此情此意,是否已成你我之执着?短暂欢愉过后,留下的可是安宁,还是束缚与痛苦?”

熙载默然。

他何尝不知?奔波劳碌,既要顾她心情,常来相伴,又恐他人窥探,危及她性命。加之二人立场微妙,他不得不小心翼翼。

然而,叫他放手,却如割肉剜心。

十三载光阴流转,他始终是她命途中的一轮孤月,静默却长明。

初遇时,少年将军将悸动藏于剑鞘之下,只在金露谷的星图中描摹她的眉目。雪崩压境那日,地缝深处的喘息与心跳,成了他余生反复临摹的偈语——“愿今生相伴左右,共赴大道”。

庙堂风雨骤起,他亲手斩断红线,任家族枷锁与帝王心术将彼此推入永夜。

五载烽烟离散,他以为此生不过两处孤灯各自燃,却在攻破京都那夜,于血火交织的城墙上望见她的缁衣。

残月如钩,她执剑立于万千骸骨之上,仍是初见时那个要救苦救难、斩破荆棘的姑娘。

无需盟誓,不必相拥,他们早在地脉深处交换过魂魄。

那一刻,他恍然明白,纵使前路荆棘遍布,他们仍能为了共同的理想并肩而行。

玉茗年年谢了又开,檐下并立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恍惚便是地久天长。

起起落落,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其中滋味,他已难言明。

他原以为他们已跨过重重难关,终将迎来未来,却不料仍是这般结局。

阻碍他们的,从来不是外界的东风,而是内心的涟漪。

熙载望着虞皎,眼中的诧异渐化作无助,低声道:“不能再让我想想办法吗?你知我从未放弃过努力。”

虞皎虽心中不忍,却未回避他含情脉脉的目光,直视他,缓缓道:“万物无常,如江河奔流,瞬息万变。眼前的浪花,已非从前那一朵。你我之情,亦非永恒。何不坦然接受?”

她娓娓道来:“征战四方,收复失地,一统山河,治理天下。后庭和睦,子女绕膝,承欢膝下,那才是你的生活。”

“那么你呢?”熙载问。

虞皎微微一笑,道:“闭关修炼,精进武学,或成当代至强,著书立说,留绝世秘籍。后世武林,皆我徒子徒孙。”

雨声渐歇,雷声远去。

冰碧馆内,虞皎与熙载对坐,檐角滴落的雨珠敲在青石上,清脆而寂寥。

窗外,雨丝如帘,竹林在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听,雨小了。”虞皎轻声道,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湿漉漉的竹林上。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雨后的宁静。

熙载微微颔首,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低声道:“是,雨声弱了,像在退潮。”

两人沉默片刻,唯有风声穿过竹林,沙沙作响。

虞皎抬眸,眼中似有释然:“你我之间,也如这雨一般,终究要停的。”

熙载抬眼望她,眸中情绪复杂,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是。”

虞皎唇角微扬,笑意浅淡:“听雨时,心倒是静了。从前种种,如今想来,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熙载凝视她片刻,低声道:“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又如何?”虞皎轻叹一声,“雨停了,天总会晴的。”

窗外,雨声渐弱,檐角的滴答声也稀疏起来。雷声早已远去,只剩下一片静谧。

虞皎侧耳倾听,仿佛能从雨声中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她低声道:“这雨声,像在替我们说话。”

熙载默然,良久才道:“你……保重。”

虞皎点头,目光柔和:“你也是。”

两人相视片刻,似有千般不舍,却又无从说起。

熙载起身,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虞皎未抗拒,任由他抱着,脸颊贴在他胸前,听着他心跳声渐渐与雨后的寂静融为一体。

“阿皎……”熙载低唤,声音微哑。

“嗯。”虞皎轻声应道,闭了闭眼。

窗外,最后一滴雨珠从檐角滑落,滴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相拥良久,谁也未再言语。

直到远处传来一声鸟鸣,熙载才缓缓松开她,后退一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虞皎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竹林尽头。

她抬手轻抚胸口,那里似有一丝空落,却又莫名轻松。

雨后的冰碧馆,静谧如初。雨声已歇,只剩风过竹林的沙沙声,像是为这段情画上了句点。

熙载回到东宫,正值仲挺值夜。

东宫值班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墙壁上的影子忽明忽暗。窗外风声呜咽,仿佛在低诉着什么。

仲挺见熙载踏入值班房,眉头一皱,上前扣住他的肩膀,道:“你去哪儿了?老寿星都不请我喝酒?这壶酒我可是藏了许久,原想进贡给你,却哪儿都寻不到你!”

熙载不言,接过仲挺手中的酒壶,仰头便灌,酒水顺着嘴角流下,湿了衣襟。

仲挺见状,忍不住上前夺下酒壶,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酒香四溢。

他厉声道:“你发什么疯?有话便说,一味喝闷酒,还当不当我是朋友?”

熙载愣了半晌,低声道:“我与阿皎……分崩了。”

仲挺听得一头雾水,皱眉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不是治好了她,两人已和好了吗?昀那般宽宏大量,你如何得罪她了?”

熙载自嘲一笑,声音沙哑:“我自以为将最好的都给了她,可她最在乎的,我却给不了。”

说罢,便将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道出。

“你混蛋!”仲挺听完,怒火中烧,一拳抡过去。

熙载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拳,身形踉跄,撞翻了身后的雕花木几。几案碎裂,木屑纷飞,茶具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仲挺冲上前,一把揪住熙载的衣领,目眦尽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仲将军!”从缘听到里面的声响,连忙进来,看到熙载口吐鲜血,低声喝道。

仲挺怒火中烧,盯着熙载,咬牙切齿:“你这是要害死她啊!圣人说得好听,可一旦你们之事曝光,昀就只有死路一条!——就像我姊姊那样!若非昀鼎力相助,栖筠也活不下来!你不是不知道!”

仲挺越说越生气,作势又要给熙载一拳,从缘冲上去抱住仲挺的胳膊,恳求道:“仲将军手下留情!殿下如今内力全无,哪里受得住啊!会出人命的!”

仲挺一愣,随即运转真气,在熙载经脉中一探,不由得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从缘低声将缘由道出。

仲挺松开手,长叹一声,道:“都不容易。她选择回国公府,对大家都好。昀说得对,你们都有各自的使命和生活。”

熙载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默然不语。

仲挺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缓了几分:“爱她,便让她查无此人,无人问津。实不相瞒,奉庆出生之后,连宿伯玉都来找我,劝你早日延续子嗣。”

熙载烦闷不已,皱眉道:“把我当蒲公英了?国政都处理不过来,哪有心思胡闹?”

仲挺嗤笑一声,道:“宠幸女子怎不是国政了?常言道,见食不吃,是为劣蹶!我看你就不是正常人!这般不乐意,你干脆别做太子了,剃了头发,做和尚去!”

熙载苦笑,摇了摇头,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中,仿佛透过层层宫墙,望见了冰碧馆的竹林,听见了那渐歇的雨声。

灵璧城外却没有下雨,天气晴朗。军营中,经济正与亲信左九龄讨论蔡起之死。

夜空中,一弯残月高悬,清冷的光辉洒在帐外,映得地面如霜,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声低吟。

左九龄绘声绘色道:“也不知是哪位壮士所为!竟无一人听见声响。卫兵进去时,蔡起已身首异处,脑袋放在桌案上,左耳被割,双目圆睁,却无半分痛苦之色,着实渗人!尸身作求饶稽首状,正对墙面,墙上用血字写着:‘夏师将士亡魂’!”

正说着,帐内烛火忽然熄灭,残月的微光从窗缝漏入,伴着夜风的凉意,帐内顿时一片幽暗。

经济眼前忽现一人影,背对着他,身形颀长,头巾束发,衣袂随风轻扬。

经济心中咯噔一下,按剑喝问:“你是何人?意欲何为?”

那人声音淡然,答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经济蹙眉,沉默不语。

那人信手抛来一物,道:“晋王可认得此物?”

经济接过,是一木匣,打开一看,内有一把匕首和一只血迹干涸的左耳。

经济虽身经数战,见惯血腥,但这匕首却令他心头一震。

“这……这是蔡起的七星宝剑?”经济大为震惊。

那么,这只左耳也……

“是你杀了蔡起?你究竟是谁?”经济声音微颤,心中疑云密布。

杀蔡起之人,应该不是敌人吧?

那人淡淡道:“玄懿法师说,日后若有难处,可寻她相助。”

经济闻言,脑中嗡然作响。

玄懿,这名字他已许久未闻……他的前妻,本以为此生再无瓜葛……

“你是玄懿法师的人?”经济急问。

话音未落,窗外一阵风过,那人竟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经济揉了揉眼睛,帐内只剩他们二人与各自的影子,可是那装着匕首和左耳的木匣确实在他手中!

今晚发生的一切,叫他浑身发毛,如坠冰窟。

玄懿法师,简直就像一个魔咒,笼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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