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克诚水彩写生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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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水彩(代序二)

·水彩是这样一种神奇的绘画艺术:它以水为“脉”,以彩为“体”,以神为“本”,以品为“根”,以情为“境”,以道为“魂”。它是绘画诸语言中最浪漫、最自由、最直接、最纯粹、最富创造性的艺术语言之一。它以特有的东方用笔、西方用色,成为沟通中西绘画的桥梁。同时,水彩也是诸门类画种中较难掌握的艺术之一。

·广义的水彩画是指以水调色的一个画种,现代水彩发端于英国。英文水彩一词是由“WATER—水”和“COLOUR—颜色”组成。水是水彩画的血脉,它赋予颜色以生命,并使之透明,使之流动;水是水彩画的灵魂,一幅水彩画能用好水可谓成功一半了。

目前能见到的最早的水彩作品是德国艺术巨匠丢勒创作于1495年的《湖畔松林》。世界上第一个水彩画组织是英国1804年成立的“水彩画家协会”,不过,它成立之初还只是个民间组织,被官方正式承认是在1881年,并更名为“英国皇家水彩画协会”。

中国官方对水彩的最早记录是清光绪二十九年,即1903年,清政府颁布的《癸卯学制》中规定学堂开设图画课,而水彩画则被列为美术启蒙教育重要内容之一。中国高等艺术院校最早开设水彩画的是1912年创办的“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后改名为“中央大学艺术系”。

稍后有水彩专著问世,如倪贻德所著的《水彩画概论》(1931年出版)、周继善所著的《水彩画的实际研究》(1938年出版),并有一批研究会成立,如刘开渠组织的“彩画会”(1926年)、刘海粟组织的“天马画会”(1928年),他们都推动了早期中国水彩画艺术的发展。然而一直到了20世纪30~40年代,水彩画才真正被中国的广大民众所接受,媒介竟是“月份牌”,那时上海的画家利用水彩所特有的形式创作的“月份牌”和各种新式年画,得到人们最广泛的喜爱。

·水彩用色理论是以西方写实绘画理论为基础的,在表现上多是客观真实的写照。它时而浓烈,时而放达,时而写实,时而写意,时而自然,时而抽象,时而秀美,时而纯朴。或俗,或雅,或清,或浊,全赖作者真情真性。欧洲艺术体系中的伦勃朗的光线、维米尔的造型、印象派的色彩、表现派的激情,以及凡·高的热烈、塞尚的思考、毕加索的创造、马蒂斯的个性等都是其借鉴的精华所在。

用色的透明性既保持了水彩的纯粹性,又区别了它与诸多以水为媒介的其他画种。透明画法是水彩最突出的特点,透明是保持这种“贵族”艺术纯正性和高雅性的最好方式。水彩的白多是空出来的,这与中国画的留白从意义、本质上有着明显的区别。中国画的白往往是虚、是无,是形象之外的延伸。而水彩的白是画面有机整体的一部分,是实、是有,是画面造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用好空白便可笔少画多、寓真于诞、寓实于玄、空而不浮、白而不板。

·水彩是个易学难精的画种。它技法虽多,但道路却窄;工于技巧,一望便浅;巧于形式,一看就薄;有意造作的巧,是媚俗;刻意追求的拙,是卑劣。画好水彩必须手灵、思巧、心静三者合而为一,再一以贯之才可望成正果。以个人之面貌、民族之精神、世界之技巧创造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的水彩艺术上乘境界是我辈所追求的。

·水彩创作成少败多。其难度既有它的不可修改性,也有艺术规律的探求深入性,故画者需有“屡败屡战”的顽强性格,做“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的思想准备;用“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的实际行动完成这一轨迹的探索。

·水彩写生如“无鞍骑野马,赤手捉青蛇”般难,但它是学习水彩艺术的重要一环,面对自然,随着水载色刹那增减所表现在纸上的情感,真实而又纯粹。这写生的背后是一颗宁静、悠远、真实、恬淡的心,这颗心采大自然性灵之气营养自己,这颗心在静谧中包孕着大爱和大憎,这颗心使单纯的写生化为写得物体生命所在,这颗心探求一条不只写实而根本在写神的艺术之路,即:通过自然画自己,通过物质画精神。

·水彩画大胆落笔可谓不难做到,但画到最后细心收拾就实属不易了。水彩画收尾不似油画可涂可改,它只能凭感觉或刹那停笔,或徐徐远去。明代汤显祖在评董解元《西厢记》时曾这样谈及文章的结尾:“尾”有两种,一种“煞尾”,一种“度尾”。“度尾”如画舫笙歌,从远地来,过近地,又向远地去;“煞尾”如骏马收缰,忽然停住,寸步不移。就水彩而言,湿画法可多用“煞尾”,干画法上可用“度尾”。用“度尾”应加在质而不是量上,用“煞尾”则减在量而不在质上。

走下楼梯的洛桑喇嘛82cm×55cm 2019

·水彩是敏感的艺术。如果进入技术化、程式化的炫耀中,就会变得庸俗化而必将自套枷锁,将水彩艺术引入死胡同。古人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可作为劈开这枷锁的利斧。一个画者离开对造化的研究便没有了创新,而只研究造化却没有主观上的经营也是不可能抵达艺术顶峰的。如果停止了这种真正意义上的探索,作为艺术家的生命实际上已经结束了,而他作为工匠的生涯便开始了。

·水彩是深刻的艺术。旁门左道般的探求会使得本该深刻的艺术变得越来越浮浅。只注意形式花样的翻新,而忽略了精神实质的锤炼,都会阻挡水彩艺术的长足发展。克莱夫·贝尔在《艺术》一书中说得好:“只有将有意味的形式组织成一个整体,才能唤起深刻的审美情感”。

·水彩是浪漫的艺术。这种浪漫是一种深层的浪漫,它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是艺术语言,二是作者真气。在艺术语言上要有如中国诗词讲究炼字般的真功夫,比如诗中“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弄”字,“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字,“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字。这“闹”这“弄”这“绿”,用字之精之巧之准都是在水彩艺术语言表达上可借鉴的最佳典范。

如果说独到的水彩语言是一种艺术表达方式,那么作者的那股真气便是作品灵魂之所在。这气,或是老子的暮气,或是庄子的清气,或是司马迁的孤愤气、曹植的才子气、陶潜的逸气、文天祥的正气、苏东坡的豪气,更或是孟子的“浩然之气”。所有这些都是真我流露的表现,如果没有了这股“真气”,那么也就少了“真我”“真情”“真感觉”。如果没有了这股“真气”,艺术也就很容易“遇钱为娼,遇官为奴”,或为文化走狗,或为“文化垃圾”。

·水彩是发展的艺术。傅山说:“君子学问,不时变化,如蝉脱壳”。其实艺术的发展是艺术家自我解放的过程。这个过程先是造型的解放,然后是感觉,直至精神。这种解放使艺术变为补偿羸弱心灵,超越自卑,成就英雄化人格的催化剂。从而避免了那种把艺术变为插科打诨、调情卖笑的丑角闹剧,使画者成为奔向人灵魂而去的真正艺术家,比如米开朗基罗,比如凡·高。

绘画发展到今天,各种流派竞相登场,令学画者有种“开悟前无道可修,开悟后无佛可成”的感觉。但水彩的发展空间还很大,因为它少包袱,少负担,如同一个扔掉腿上沙袋的少年,等待他的是一片光明。

·水彩是魅力的艺术,这种魅力当是以小见大,管中窥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说得好:“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以水彩的特殊性,只要真情恳切,直逼心灵,也会有大境界的。水彩之魅力,应是“烟笼寒水月笼沙”的朦胧美,“春江水暖鸭先知”的生机美,“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涌动美,“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悲壮美,“水光潋滟晴方好”的适度美,“水清石出鱼可数”的洁净美,“水枕能令山俯仰”的形象美,“水边灯火渐人行”的现实美。更有那“一片水光飞入户,千竿竹影乱登墙”的抽象美和“水光浮日出,霞彩映江飞”的理想美;直至“真水无香”的精神境界美。

这许许多多的“水”,让你初尝是“水”,细一品,便如饮佳酿了……

·水彩是境界的艺术。水彩艺术发展层次是从形象准确、感觉准确、精神准确而逐层提高的。故而水彩画最低标准是以水调色,造型准确;最高标准则是物我两忘,心与笔谋。于创作中更需“至真”“至难”,其真在感情上,难在境界中。潘天寿那句“境界层上,一步一重天,虽咫尺之隔,往往辛苦一生,未必梦见”,令人振聋发聩,常读常新。

·水彩的正果以三种为胜:一是以技巧漂亮胜,如萨金特之造型准确、技法高超;二是以个性风采胜,如怀斯的凝重、苍凉、沉郁、奇突,张扬着他个性的超凡;三是以修养格调胜,如莫兰迪,观其作品以平常心入画,任情而发,笔无虚驾,洗尽铅华,率尔造极。此三种成果皆为画家心灵告白,因人而异、因情而至,如习佛敬禅,各得其果,然终有小乘、大乘境界之分。

2020年10月21日于天津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