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死结儿
中午了，顾客渐渐多了起来。
端木子墨殷勤地给客人端上一碗碗可口的食物。不同于老板娘的热络，她常常只是浅浅的笑着，有谁问到她了，才会简短的回答。
有人说她话太少了，应该跟老板娘多学学，说年轻人要更有朝气活力才不负青春二字，但也有人反对说店里有老板娘一个人“聒噪”就好，再招一个一样的一定吵吵得没法吃饭了。
突然闯进来的一个人让热闹的店里霎时安静。
雨宫森呼哧呼哧喘着气，赤红的眼睛在店里逡巡。他胡茬泛青，西装打了褶皱，整个人看起来邋里邋遢，加上他身材偏高，猛一看像个劫匪。
一看到他，端木子墨的笑容僵在脸上。
经过一夜的思索，端木子墨让莲池冢把雨宫俊雄留下的支票带还给他，然后去了警局。
她硬着头皮说自己其实早就偷偷喜欢着雨宫森，只是碍于两人各方面相差太大，一直没有表现。发生那样的事情，她本身也是愿意的。昨天之所以没有说出实情，是觉得如果这时候她承认了心事，会被大家指责，说三道四。但经过一夜思量，她不舍得让雨宫森被冤枉入狱。
警察自然不信，反复鼓励劝说以确认她是不是遭受到了威胁。
端木子墨一概否认。她不仅要编排自己，还要不停道歉说浪费了警力，很抱歉之类的话。
雨宫森三两步走到她身边，不由分说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向门口带去。
端木子墨求助地望向老板，谁知老板一脸暧昧的笑容，一副了然于胸的过来人模样，高喊着要她好好把握自己的幸福，还开玩笑地喊“不要轻易原谅他”。
雨宫森将端木子墨带到较僻静的一处街角。
“那个人……我父亲，”“父亲”两个字雨宫森说得极不情愿，“是他威胁你，对不对？”
端木子墨摇头。
“一定是！他那个人只会收买和威胁。他有没有侮辱你，诋毁你？”
端木子墨仍是摇头。
雨宫森不信，定定地望着端木子墨，想从她表情上判断出她是否受到了威胁。
被这样盯着，端木子墨很不自在，低下头。
“他真的没有威胁你？”
“没有。”
“那你为什么去警局……”雨宫森自然不相信端木子墨告诉警察的那番话，他倒是奢望是那样，但他没有自欺欺人到那种地步。就像莲池冢说的那样，他不配！
“你父亲……很关心你，来找我……”端木子墨没有提莲池冢的事。
“你一定被他骗了，他是在演戏！”
端木子墨轻蹙眉头，不禁想当年雨宫俊雄做了什么，使得妻子自杀，令独子愤恨至今。但，这是别人家的事情。
“我要去上班了。”
“他真的没有伤害你？”
“没有。”
确定端木子墨没有受到伤害雨宫森才安心。
陡然的安静令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我……，对不起……”
雨宫森在心里低咒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说了这句话，但除了这句话其它的都说不出口。他多么想倾诉对她的爱慕，思念，多想拥抱着她，深深地嗅闻她的味道，多想恳求她做他的女朋友，妻子，可他知道这些话只会让端木子墨更加鄙视他，厌恶他，认为他是个疯子。
“……都忘了吧。以后不要再见面，这对大家都好。”
缓缓讲完，端木子墨绕过雨宫森走去面馆，留下失魂落魄的他呆立在原地。
***
门，被拉开。
端木子墨不安地望向来人。
不是！
“一碗拉面。”客人微笑着点了一份拉面。
“好的，稍等。”
雨宫森每天都会来拉面馆，要一碗拉面一份小菜，不与任何人交谈，沉闷地吃完后就离开。
虽然端木子墨不看他，不与他交谈，但她又怎么能保持平静。
门，又被推开。
端木子墨又慌张地望向来人。
这不是期盼，是害怕。她怕看到他。她多希望他不要再来了。
可这一幕，在别人眼里看来完全是相反的意思。
“老板娘，老样子。”
进来的是位老年熟客，他要了老样子的饭菜，坐在了老位置上。环视了一下四周，问端木子墨：“子墨，你男朋友今天来过了吗？你还没有原谅他吗？快原谅他吧。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的男人啊。拖久了，小心被抢走哦。你看，他出现的时间是不是年轻女孩子多了？”
“他，他不是。”端木子墨沉默着去了后厨。
“子墨，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你那么不能原谅他？”老板边准备食材边问。
“……”端木子墨有口难言。他们之间的事情让她如何启齿？
“明明相互喜欢，何苦又彼此折磨呢。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难道必须经历了失去和忧伤才能明白？”老板不无可惜地摇头。
“喜欢”两个字像大石头一样砸懵了端木子墨。为什么老板娘这么想，外边的顾客也这么想？是她哪些举动误导了大家？
“……为什么说‘喜欢’？”
“不是吗？”看到端木子墨困惑惊愕的表情，老板娘这才认真端木子墨一直说雨宫森不是她男朋友这句话。
端木子墨愣愣地摇摇头，“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误解？”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活儿，正色道：“子墨，你没有发现吗？你会下意识躲开异性的靠近，但我们没有见到过你躲他。”
“……”端木子墨胸口一慌，这说明什么？！太荒唐了，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荒谬！
端木子墨端着老者的饭出来时，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是雨宫森！
“子墨，你男朋友终于来了。多好的青年，快原谅他吧。”
被这样称呼，雨宫森不明就里，看向端木子墨，看到了她的满眼抗拒和厌恶。
端木子墨放下客人的食物离开了。然后，她听见雨宫森向大家高喊说：“我很喜欢端木子墨，但我不是她的男朋友，我做了伤害她很深的事情，失去了资格。对不起，让大家误解了。子墨，对不起，又给你带去困惑了。我只是忍不住想看到你，哪怕一眼也好。”
自那天之后，雨宫森再没有出现过。
***
夏天到了。
端木子墨把扎了十多年的马尾辫剪了，剪成了短发。做活时可以刚刚束起来，平时也可以散着。不足一尺的马尾扎了那么多年，除了偶尔会觉得束得头皮有些疼，不觉得有多重。可是剪了，真的觉得很轻松，人也看起来多了分活力。
不过，她的活动轨迹依然单调到乏味——面馆，莲池冢家。偶尔和莲池冢逢上同一天休息了，二人会去附近公园走走，转转。
每晚下班莲池冢仍然去地铁口接她。
她说夏天了，人多，不怕了。
但莲池冢坚持来接他。原来他曾经有一个妹妹，三岁的时候溺水夭折了，他母亲的精神也是那时候开始变得不太好的。第一眼见到端木子墨时他就感觉她和他妹妹很像。他说他没有照顾好妹妹，但希望能照顾好端木子墨以弥补心中的遗憾。
莲池冢回家从来不提公司里的事情，店里的顾客也不再好奇她的故事，“雨宫森”这个名字，渐渐从她世界里消失了一般，只偶尔不定哪一下会想起来。毕竟，他留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了，可算是她二十六年人生里最激烈的一段经历，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真正忘记，就希望能淡然对它就好。
路过便利店时端木子墨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莲池冢和她都惊奇这么晚了会是谁打电话给她。一看，是便利店里熟识了的店员。她常常在路过的这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东西，时间久了，大家相熟起来，有时需要订购物品，就添加了联系方式。
他们看向便利店，店员握着手机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进店里去。
走进便利店后店员说端木子墨订购的物品到了，他带他们去看一下。端木子墨说是不是弄错了，她没有订什么东西。但是店员仿若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这下连端木子墨也意识到他是想告诉他们什么。
走到里面的货架后店员往外张望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一脸担忧地对莲池冢说：“你妹妹被人跟踪了。一定要小心。”
店里的人起初也把莲池冢和端木子墨误认为是情侣。莲池冢说他们是兄妹，店里的人就以为他们真是亲兄妹。
“我们店里丢了东西，不知道是哪天丢的，所以我们这两天就回放录像查找。外面的那个摄像头拍摄到在你妹妹经过不久后总有一个男人跟着经过。我们店里的监控保存一个月，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跟在你们身后，有时候白天你妹妹上班时他也会跟在后边。”
然后店员给他们看了手机里录下的视频。
在他说着的时候莲池冢就想到了雨宫森，因为他最近出勤的时间比较和这个人吻合。一看，果然是他。他真想看看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就不能干点正事吗？！如果子墨不做他女朋友，他准备一辈子都这么失魂落魄地浑浑噩噩下去？！
端木子墨倒没有想到是雨宫森。像惊弓之鸟，一听说有人尾随她，前一阶段不好的回忆就涌了出来，她便懵得有些六神无主。不过，当看到视频里雨宫森的模样，她想起了店里顾客们的话。他们告诉她说那天雨宫森是流着眼泪离开的，看起来，很可怜……
“你们看起来不是很惊讶，他是你们认识的人？”
“是的。”
“那他这样……”
“他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情，觉得歉疚吧。”
“噢，明白了。那还好。我们这两天都在为你妹妹担心呢。”
“谢谢你们。”莲池冢鞠躬道谢。端木子墨也跟着道了谢。
“不过，他能这样坚持一个月或更久，也是挺不多见的。”
莲池冢立在百叶窗后，看着立在街尾较暗处那个凝望着端木子墨房间的身影，挂怀而忧心。他希望端木子墨可以接受雨宫森，因为他本性真的还不错，虽然稍显幼稚。如果能有端木子墨在他身边，也能更好地使他走回正途。但是，他求子墨不控告他，已经伤害了她。这件事，他不可以再勉强她。谁让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开始……
雨宫森抽了几只烟后离开了。
端木子墨藏在窗帘后，望着刚才雨宫森站立的地方，问自己“还恨他吗？”
端木子墨的手机响起两个清脆的音符，这是有新信息到达的提示音。
从店员告诉她那日起，每晚她经过便利店后不久，都会收到店员发来的信息。端木子墨犹豫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往日有莲池冢在身边，她并不拿出来看。
“今晚他还在。”
自从知道他的存在后，端木子墨如芒在背。平日有莲池冢在身边，还好掩饰，这两日他出差了……
端木子墨觉得自己走路都变得别别扭扭的了。
这种状态还要持续多久呢？她是不是该告诉他她发现他了，要他以后别……别再出现了？
“啊！救命……”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端木子墨突然被大力拽进一个巷子。
雨宫森赤红着眼冲过来，也不分辨状况，扳过端木子墨身前比自己高半头的高大身影的肩头，狠狠挥去一拳。
接住挥来这一拳的莲池冢手心发麻，他已是有所防备的，尚且如此，足见出拳的人有多用力。
莲池冢挥开另一拳，退了一步，拉下黑色卫衣的帽子，“你这样跟着子墨，是再想伤害她一次吗？”
看到是莲池冢，雨宫森知道自己被发现不是一两日了。
可是，这也是子墨的想法吗？
“不，路，我路过，抱歉……我……”
雨宫森不敢看端木子墨，疾走而去，灰溜溜的，狼狈……
再经过便利店时，端木子墨的手机不会再响起。在连续接到几日“没有看到他”的信息之后，便利店的人就不再发提醒她的消息了。
可是，端木子墨养成了坏毛病。
停下来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向后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