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 单细胞的草履虫
雨宫森很是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去上班了。
难得端木子墨能请一天假,他想两个人能好好分享这分外珍贵的一天,可公司有他今天必须出席的工作,他不能做回以前那个不负责任的人。他问端木子墨是留在这儿好好休息一日还是回莲池冢那里去。端木子墨说如果他去上班了,她也想回去上班。
并非老板娘苛刻不给她礼拜日,每周一她是可以休息的。端木子墨不休息是因为喜欢那里的氛围。顾客上来的时候听着老板娘和他们的谈笑很有生活气,过了饭点的时候她可以坐那儿画画或看书,偶尔有街坊过来和她攀谈,或者呼喊她去附近看热闹。多看,多听,多经历,她画笔下的故事才能丰富。和雨宫森谈恋爱之后周一她还是如常去店里,只是回来的会早很多。况且前一阵她出去两个多星期老板娘都没有找人替代,一直等着她,到现在她都过意不去。
恋人之间的催化剂真是奇妙,经过那一晚的波折,雨宫森和端木子墨二人的心反倒贴得更近了。这种变化连莲池冢都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刻意维持和拘谨小心慢慢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像两个贴在一起的不同质地的金属块儿,虽然缓慢,微乎其微,但分子却时时刻刻都在往对方扩散。这样的感情,莲池冢也心向往之。
但是雨宫森偶尔的幼稚他还是很嫌弃。有一次他看见一位老妇在庭院里给丈夫理发,就兴冲冲地买了理发的工具回来,拜托端木子墨以后给他理发,说看完那对老夫妻就不想别的人再碰他的头发。端木子墨也惯着她,真的学着给他理发。看他高兴的样子,恨不得头发能跟胡茬似的天天修理。
如果哪天雨宫森馋老板娘的手艺了会去店里吃晚饭,然后边帮忙边等端木子墨下班。老板娘说看到他们俩会让很多人再相信爱情的。意识到他们没有公共的休息日,老板娘将端木子墨的休息日调到了周日。这激动得雨宫森不仅亲自上门道谢,恨不得向全日本宣扬“一碗拉面”的食材美味和老板娘的善良,如果老板娘送外卖,雨宫森会请全公司的人吃。无以为报,他就卖力地在公司推荐“一碗拉面”。
莲池冢知道后臭骂了他一顿,问他是不是单细胞的草履虫,忘了端木子墨当初是为什么辞职的。问他是否想过如果公司的人看到端木子墨在拉面馆工作,又会生出什么议论和猜测,问他是想让拉面馆的人也知道端木子墨曾经经历了什么,再被歧视非议,还是他就是存心以此逼端木子墨离开喜欢的拉面馆以依附于他。
雨宫森悔得以头撞桌子,又急又担忧地问莲池冢他该怎么补救。莲池冢说没得补救,只能祈祷不要有人听信他的话去拉面馆,祈祷即便有人认出了端木子墨那人也不要是多舌之人。
雨宫森当晚向端木子墨叙说了自己的愚蠢。端木子墨认真想了想说如果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似的。雨宫森唉声叹气,几个晚上都没有调整过来。他实在不放心,最后偷偷把老板娘约出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了,拜托若有那样的事情发生,请她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他,也拜托她留心端木子墨的情况。面对雨宫森的自责和担忧,老板娘则一脸八卦地兴奋,说他们的故事比她猜测得还要精彩。
总有好奇的,果真有公司的人慕名前来经理卖力推荐的“一碗拉面”。端木子墨未必认识他们,但他们可一眼认出了端木子墨。然后,拉面馆的生面孔突然多了,窃窃私语也多了。有一天端木子墨终于遇见了以前认识的人,尽管那人尽力表现出“偶遇”的惊讶,但毕竟不是影后,表情,用词,语气各方面都很不自然。
面对这些目光和议论,端木子墨虽然不能像往常那样平静,但也没有让影响扩大。因为她没有做不道德的事情,而因为对雨宫森的感情,她也并未像那时一样感到丢脸。
直到有人实在太闲了,先是将邮件里的照片图片半夜塞进店里,老板娘开门时捡起来一看就开始担心这宵小之人的目的,不过她没有立刻告诉雨宫森,只是希望那不怀好意的人能就此罢手。可是,没几天,有顾客在店里一个座位上捡到一个文件夹,打开一看,立刻合上了。还好是熟客,知道端木子墨和雨宫森是恋人关系,所以把那些当成是他们之间的情趣或纪念,以为是端木子墨不小心落在那里的。她悄悄喊来端木子墨,把“文件”递给她,暧昧地嘱咐她以后要小心保管这些东西。
当端木子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不过,很快她就稳住了。她不知道那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她觉得只有报警也许才能终结这件事情。
老板娘看到了,也猜到了那“文件”会是什么。怕一味退让反而会让那人更猖狂,她打电话给了雨宫森。
雨宫森丢下工作火急火燎地跑来,脑海中挥之不去上次端木子墨的模样,心疼坏了,也把自己埋怨死了。见他一脸慌乱,端木子墨反过来安抚他。当她告诉雨宫森她想要报警时,雨宫森考虑到对她的影响,说这件事交给他来解决。
他根据店里的监控找到了那个女员工,告诉她如果不想去警察局就老实说出是谁指使的,有什么目的。雨宫森以为干出这种事的人会有多难缠,结果那名女员工先是惨白着脸狡辩,叫嚣要告雨宫森诽谤。在雨宫森给她看了视频后,立时换了一副面孔,哭得泪人一般哀求。她说没有人指使,她只是觉得端木子墨在欺骗雨宫森。雨宫森没有拆穿她的狡辩,也没有讽刺谩骂,那一瞬间他突然体会到“最大的蔑视是不予理睬”这句话是何感受。有些人就是这么奇特地低劣,事情未必利己,但只要看到别人不好就会积极去做。
事情总算过去了。
端木子墨后来想生活在一个县里,总有碰到的时候,说不定整件事并非因为雨宫森在公司宣传拉面馆而起,而是恰好是该碰到了。
中国的春节来临了。
雨宫森和莲池冢为端木子墨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也买了些烟花在院里燃放应景,还陪她一起观看春节晚会。莲池冢的举动总是合时宜的,陪他们看了一个小时,日本时间十点的时候,他上楼去了。雨宫森陪端木子墨守岁。当电视里十二点钟声敲响时雨宫森学着中国人拜年的手势,用中国话问候端木子墨“新年好!”祝她“吉祥如意!身体健康!笑口常开!”这几句话咬得字正腔圆。
电视里播放着世界各地的华人华侨祝福祖国新春愉快的画面,“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端木子墨抑制不住流下了激动的,思念的眼泪。
雨宫森没有过相似的经历,不能体会端木子墨此时的心情,但他心疼她的眼泪,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抱着,安抚着,下了今年一定要带端木子墨回中国的决心。
季度总结下来了。
雨宫森将公司的业绩提高了八个百分点。
董事会上人人对他赞赏有加,夸他是“商界奇才”,“将门虎子”。雨宫森面带微笑,内心却十分心寒。
他痛心地发现这些董事没有一个是会为公司的长远发展考虑。他们阿谀逢迎的背后算计的是自己的腰包。那些会为公司考虑的人不是被他们排挤出去就是心灰意懒自己退出,剩下这群目光短浅的贪婪鬼,聒噪瓜分着外公留下的企业。
雨宫森突然生出日落黄昏,满目疮痍,回天乏力之感。想到外公辛苦拼搏创下的企业不仅被雨宫俊雄骗取了,还被糟蹋成这样……他对这些脑满肥肠的家伙的溢美之词和嘴脸感到恶心。他想要甩门而出,但被看出意图的莲池冢示意克制。
董事会结束后雨宫森将自己反锁在办公室。
他这边心潮难平,端木子墨那边也有了变化。
午后,她正坐在店里画画,一个男子走进店里。
端木子墨抬头,第一感觉就是好高,跟莲池冢差不多高。他的衣品也跟上班时的莲池冢很像,很职业,也看得出价格不菲。
“欢迎光临。请问,您是要点些什么吗?”
“我找老板娘。”
“她出去买东西了,您可能要稍等她一会儿了。”
“没关系。”
来人找了一个角落坐下,端木子墨为他端上一杯热茶。
“谢谢。”
“不客气。”
然后端木子墨拿起画具去了最门口那里坐下,接着画。很快她就忘记了店里还坐着一个人,自然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打量了好几番。
老板娘回来了,端木子墨这才想起来,一看表,竟一个多小时了。不过,不待她说,老板娘一眼看见了白鸟纯。先是一愣,然后热络地高声问道:“白鸟先生今日如何肯到小店里来呀?可真是稀客呀!”
“妈妈!”
老板娘板起了脸。她对儿子不继承家传手艺而去创建公司的“叛出家门”行为“余气未消”。
老板娘去后厨了,白鸟纯掀唇一笑脱下大衣外套跟了进去。端木子墨望了一会儿布帘子又坐下了。
白鸟纯净了手,和母亲一起准备。家传的手艺他是有的,寒暑假时他也会来店里帮忙,大学毕业后也确实来店里干了两年多,但开面馆实在不是他的志向,不能令他感受到母亲感受到的快乐。
“妈妈,墙壁上那几幅劝人节俭的画谁画的?是前边那个姑娘吗?”
“你怎么肯定是请人画的,而不是买的呢?”
“色调,风格都与店面和您的性格很相配,如果不是熟悉你和店铺的人是画不出来的。”
“看来你经营公司不只是靠运气。是子墨画的。怎么,想来挖你老娘的墙角?”
“妈妈忍心看一个有才华的人被埋没吗?”
“在老娘这儿怎么就埋没人才了!”老板娘狠狠摔打着面团,她是绝对不肯在嘴上对儿子服输的。
“她叫什么?”
“端木子墨。”
老板娘不一定很了解白鸟纯,但白鸟纯非常了解母亲。于是在确认了那些画确是出自店里那个认真画画的姑娘之手后他走了出去。
“端木小姐,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
端木子墨有些拘谨地起身,“不耽误,您有什么事?”
“我希望我的广告公司能有您这样的人才加入。”
“……我没有学过广告学,也不是设计出身。”
“肯用心比什么都好。那里会比面馆更适合你。”
白鸟纯写下公司的地址交给端木子墨,“你不用急于回答,方便的话来公司看看。你去找冰川经理,我会交代她你的到来。”
白鸟纯的举动并没有给人强势的压迫感,他注重效率和珍惜人才的内在修养使他散发着令人信服的领导力。
被人肯定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尤其是被有影响力的人肯定,这很能给人自信和鼓舞。因此端木子墨很感激地道了一声谢谢。
白鸟纯礼貌微笑着对端木子墨点点头,走回后厨继续帮母亲。他一直帮忙到店里打烊,然后跟母亲一起回家。
知道白鸟纯的客人明白老板娘今晚特别高兴的原因。不知道他的,尤其是年轻一些的女顾客偷偷问老板娘这个又高又很有气场气势的像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伙计是谁,有没有结婚。老板娘回说是她儿子,说他虽然还没有成婚但有感情很好的结婚对象了。其实,他上次问儿子,白鸟纯还说没有遇到合适的。老板娘鬼使神差地看了看忙碌着的端木子墨……拍了拍脸颊提醒自己不能这么胡乱想,雨宫森那小子也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