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强之歌(2014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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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屋外榆树上归巢的鸟儿在啁啾,刚吃过晚饭的刘坤贤一会儿看着屋顶,一会儿看着窗外,心事重重。一直伺候他的妻兄朱尤福洗完碗筷回来,见他这副模样,看着他只剩下三分之一不到的左腿问:“又痛了?”

“不是。”刘坤贤看着朱尤福说,“幺哥,我想出院回家。”

“腿还没有痊愈,回什么家?”

“你算算,再过几天就是9月1日了,我要回去上课。”

“你疯了?这几天拄着拐棍,练习走路都吃力,还要回去上课?”朱尤福瞪圆了双眼。

重庆市巫溪县高楼乡新田村是有名的大宁河的发源地,海拔一千七百来米,自然条件恶劣,偏僻、贫穷,基本与外界隔绝。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为了让村里的孩子不跋山涉水上学,政府在这里建了一所公立小学。由于条件太艰苦,“文革”结束后,学校的老师找各种理由都离开了。

只好招录民办教师,月工资十七块五。1985年8月,乡里从四十多名应试者中择优录取了三名,二十一岁的刘坤贤名列第一。刘坤贤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家庭贫困。处在层层大山包围中的孩子,没有彩色的梦和崇高的理想,只有环境的熏陶:看见村里的记分员、保管员字都写不好,他发誓要好好学习,成为村里有用的人。在小学的“戴帽初中”毕业后,尽管成绩优秀,却没有能继续升学,村民们推举他当了生产队长。不久,附近的双河村小老师因嫌待遇太低,离开了,刘坤贤被请去当了代课老师。上级领导对他说:“你只要在这里好好干,今后想去哪里都行。”言外之意,今后到中心校来工作。

两年后,双河村小被他搞好了,教学成绩大幅度提高。当时班上有一个特调皮的冉涛,是幺儿,家里把他宠坏了,不安心学习,成天挥拳划腿要当武侠。一次上课找碴儿喧哗,还打了同学……下课后,刘坤贤叫他到一边耐心教育:人活着,要有一种信念,武侠也是吃尽千般苦才练出来的。从小不立志,就是农民也不能当好。假若你的父母像这样玩,苞谷自己会长出来吗?山里的药材会自己跑到你家里来吗……后来冉涛收心努力学习,成绩数一数二。

如今,成为第一名的刘坤贤,可以选择好的学校了。可是,他选择了比双河村小还远、更艰苦的新田村小。这是一个怎样的学校啊,几间简陋的教室,几张破旧的桌椅,一个不大的空地,没有乒乓球台和篮球架……课余时间,孩子们只有玩石子、捉迷藏、你追我躲。难怪每月有七八十元工资的公办老师不愿来!

刘坤贤和村里的姑娘朱尤方组成了家庭,两人抽空背回石头砌成院墙,并做了学校的第一扇大门,又就地取材修建了乒乓球台和篮球架,可看到学生们没课外书的时候却沉默了——要不是妻子在责任地里勤巴苦做,单靠他那点工资供一家四口的吃喝都不够,要想给渴望知识的学生们买课外书,心有余力不足啊。

1995年夏天,学校允许教师假期外出打工,每月上交管理费六十元。刘坤贤和妻兄朱尤福以及村里的青年来到了河南鹤壁市姬家山东风煤矿打工。每天,把一车车满载的煤炭从倾斜的井巷运出来。这一天,是刘坤贤下井的第十五天。他负责的矿车是新增加的,车身长,装煤多,绞索开动后,车头触地,怎么也拉不动。突然,绞索“嘣”的一声断了,沉重的矿车迅速后退下滑。在车后掌控的刘坤贤眼疾手快,闪身跳到巷道侧壁旁,车上的断钢索弹向他的左腿,顿时刮掉了腿上的肌肉,动脉也全部割断……

朱尤福和其他工友赶紧将他送到了矿职工医院。经过三天三夜的抢救,刘坤贤的命保住了,但左腿却永远失去了。每天,刘坤贤躺在床上,忍住钻心的伤痛和心痛,艰难地打发着日子:一个健全人转眼就成了残疾人,今后怎么办?女儿才八岁,儿子才四岁,妻子怎么拖得动?自己怎么走完下半辈子?是靠政府救助,还是就此沉沦?泪水不知不觉地溢出了他的眼眶。

他多次想起了大音乐家贝多芬,二十六岁耳聋,晚年全聋,只能通过谈话簿与人交谈,却坚持写下不朽名作《第九交响曲》,对世界音乐的发展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于是他在心里默默地复诵着贝多芬的誓言:“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幺哥,我教了十二年书,算得心应手了。如果不回去教书,今后我做什么?”刘坤贤加重语气,“你为我想想。”

“你这腿……”

“我可以拄着拐杖上课呀。人家贝多芬耳聋还写出了世界名曲,我算什么,就是少一条腿而已!”有了贝多芬这个偶像,刘坤贤边说边兴奋地用手在空中写着字,“同学们,现在上课……”

“即使教书,也是以后的事,你那腿还没有痊愈呀!”朱尤福看着他刀条般的脸,“你都瘦成这样了!”

“要开学了,我不能让学生开学时无老师。”刘坤贤语重心长地说,“熊老师一个人不可能教六个年级(刘坤贤和民办教师熊翠平各教三个年级,称为三级复式班。山区小学,由于师资不够,这种三级、二级复式班教学常见),何况她还有严重的支气管炎。你说,上面一时到哪里去找老师?谁又愿来这个地方?你去给医生说明情况,多开点药。回去后,山里还可以采到治伤的药。我们明天就出院回去,好不好?”

刘坤贤在朱尤福的护理和陪伴下,火车、汽车,翻山越岭,一路奔波回到了一别三个月的学校,如数上交了一百八十元的管理费。

9月1日,学校如期开学,刘坤贤拄着拐杖站在了学生面前,开始了他成为残疾教师后的第一课。尽管事前在妻子的帮助下做了耐力练习,但几节课一上下来,他的左腋窝还是磨出了血泡,没有痊愈的左腿部阵阵发痛,似乎要渗出血水来……

妻子朱尤方好不心痛,刘坤贤则笑着说:“伤痛就像敌人,你弱它强,你强它弱!今天我已经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