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市井藏刃
凤珏城的早市,在朝阳初露时分热闹起来。糖炒栗子在黝黑的铁锅中翻滚,爆裂出焦甜诱人的香气,混合着山楂糖浆裹上糖葫芦的蜜味,在清早湿润的青石板上弥漫开来,氤氲成一团暖融融的凡间烟火气。挑着扁担的菜农,叶尖还挂着昨夜晶莹的露珠;牵着骆驼的胡商停在街角,驼铃声声,驮篓里散发出异域的香料味道;连蜷缩在墙角打盹的癞皮黄狗,都被扎着冲天辫、手举通红糖葫芦跑过的小娃娃逗得微微摇了摇尾巴。
一个扎着双鬟髻、眼珠乌溜溜的小身影,像只灵巧的花雀,轻盈地挣脱了月白锦袍女子轻牵的手,欢呼着扑向街角那个琳琅满目的小摊子——那是最吸引他的地方,挂着、摆着各式各样的木头、铁片打造的兵器玩具。他发髻侧垂下的玉珠长链随着跑动撞在摊位的木棱上,发出一连串细碎清脆的“叮铃”声,惊醒了旁边卖糖葫芦的老汉,老汉眯起老花眼,咧开嘴露出缺牙的笑容:“小少爷又来瞧您那柄心肝宝贝的木剑啦?上回您说这剑脊里藏着‘镇邪’的符文,可老汉瞧着,这些时日凤珏城也没见邪祟出来蹦跶让您给镇住哇?”
“才不是镇邪那么简单!”小岚歌踮起脚,半个身子几乎趴在粗糙的摊台上,眼睛亮闪闪地盯着那柄被盘得油光水滑的木剑,鼻尖都快要蹭上去,“王铁匠偷偷告诉我的!这是用终南山背阴崖壁上的百年老寒木削成的!寒气通玄,能……能护着持剑人百邪不侵,平平安安!”他像想起了什么重要凭据,扭过头冲着几步开外含笑而立的女子兴奋喊道:“妈妈快看!剑鞘上真有云朵一样的花纹!”
穿着月白锦袍的沐凤瑶站在五步之外,静静望着儿子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如同藏着两簇小火苗。她唇角微微勾起,漾开一抹温柔的弧度。她容貌极美,黛眉如远山含烟,肌肤胜雪,可那双秋水明眸深处,却积淀着一丝久居高位的锐利,一丝历经血火淬炼沉淀下来的、凝而不发的无匹威严。月白广袖如流云垂落,袖口下露出一截皓腕,腕上一枚鸽蛋大小、色泽古朴的暗金铃铛,随着她的呼吸轻颤,发出极轻、极清脆的“叮铃”声。这声音在识货人耳中,却无异于远天隐隐积蓄的沉闷雷音,蕴藏着焚灭万物的气息,暗藏着她昔日“寒烬战神”的赫赫威名。
“阿歌。”她的声音响起,如温泉浸润玉石,温润柔和中带着令人心安的磁性质感,将儿子满心的兴奋稍稍压平,“那剑鞘上的云纹路数……似乎是南郡‘袁’家的手笔?”她目光掠过儿子手中的木剑,在剑柄吞口下方一处毫不起眼的位置微顿。
小岚歌“啊”了一声,连忙低头仔细去看。果然,在不起眼的剑锷内侧,用极精细的刀工阴刻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古篆“袁”字,线条遒劲诡秘。他刚才只顾着欢喜,竟然完全忽略了这个小标志。小家伙顿时有些赧然,粉嘟嘟的小脸一红,舌头一吐,就要把木剑放回摊位。
然而!
“砰——!”
一道刚猛劲风毫无征兆地从人群侧面刮来!小岚歌只觉得手上一麻,那柄被他捧着的木剑连同整个放置着描金木箱的兵器摊,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后掀飞!沉重的描金木箱砸在地上,箱盖崩开,里面寒光闪闪、开过锋的铁器短剑匕首之类稀里哗啦散落一地,激起大片尘土。
“小杂种!手真够欠的!”一个粗粝凶蛮的呵斥声紧跟着响起。从街角大步流星走出三个身穿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相同式样青铜令牌的男人。为首者络腮胡虬结,眼神阴鸷,尤其显眼的是他腰间令牌上那个扭曲如蛇的红字“袁”。他凶狠的目光扫过小岚歌,又瞥向月白锦袍的沐凤瑶,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敢乱动袁家少主看上的东西?就算你娘是岚家的大少奶奶又如何?在凤珏城的地界,规矩是袁家定的!”
小岚歌被他那凶神恶煞的眼神和气势吓得一缩脖子,本能地后退一步,扭身就往最温暖的港湾——母亲怀里钻。小小的身体微微发着抖。然而沐凤瑶却纹丝未动,她平静地望着为首者腰间那块青铜令牌,澄澈的眼底深处,如同冰河乍破,闪过一道刺骨寒芒!——这块令牌,乃北境袁家家主袁震山的贴身信物!十年前,袁震山冲击归器境巅峰失败,据传道基崩毁、性情大变,袁家原本已是日薄西山,近些年却突然如日中天,吞并周边小族矿脉如同喝水般轻易……这背后,恐怕……
“不过是孩子家好奇,摸一摸木头玩具罢了。”沐凤瑶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柔和平稳,如同静水流深,但袖中的五指,指甲已无声地刺入了柔软的掌心,留下几点殷红,“袁家行事,何时变得如此霸道,连小孩子的一点好奇都要喊打喊杀了?”
“摸?”为首的袁家外门长老(归器境一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横肉抽动,狞笑一声,腰间青铜令牌血光微闪,一道惨白、散发着刺骨阴寒气息的骨刺状命器被他握在手中!“袁家的东西,从来只有予取予夺!想摸?好啊,留下点东西做‘代价’尝尝!”话音未落,手腕一抖,那阴森的惨白骨刺竟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如毒蛇吐信,直刺小岚歌粉嫩的脖颈!
快!狠!毒!角度刁钻至极!
周围的惊呼声瞬间被这杀意冻住!小岚歌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因极度恐惧而失声的抽噎,眼睁睁看着那抹惨白的骨尖在眼前急速放大!
沐凤瑶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柔瞬间化为焚天怒火!就在那骨刺距离儿子脖颈皮肤不足三寸,森冷气息几乎冻僵汗毛的刹那——
沐凤瑶没有动!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然而——
嗤啦!
一道比头发丝还细微、近乎于无的淡金色“光线”,自她腕间那枚暗金铃铛的铃口无声无息地射出。它微小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毁灭律令气息!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有法则被触怒降下的裁决!
那惨白骨刺命器,在接触到金色细线的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轻响,仿佛烈火烹油!坚硬的命器本体连同其上流转的阴寒煞气,竟如同冬雪遇见烈阳,毫无滞碍地寸寸消融、瓦解、湮灭!化作最原始的微粒尘埃!
“噗——!”
“啊——!”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炸响!
为首的袁家长老惨叫一声,仿佛灵魂核心被狠狠刺穿,七窍喷出细小血箭,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一股无形巨力撞得凌空倒飞,重重砸在街边酒肆的旗杆上,旗杆应声而断!他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浑身骨头不知碎了多少,口中血沫狂涌,瞬间昏死过去。他身后两个通力境巅峰的随从更是不堪,连武器都没来得及出鞘,胸口衣物炸开一个焦黑冒烟的细小黑点,两人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塌街角的泥塑土地庙,生死不知。
整个喧嚣的早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声音都被那双纤细手腕下释放的恐怖威压碾得粉碎!针落可闻!
“谁……刚才……那是……”人群中,一个卖绸缎的中年男人牙齿打颤,挤不出完整的话。
沐凤瑶依旧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去查看昏死的对手。月白色的广袖轻轻拂动,荡开周围的尘埃。晨风不知何时变得粘稠沉重,仿佛也惧怕靠近她的身边。她发间那支毫不起眼的暗金色、表面流淌着晦涩雷纹的发簪,终于清晰地亮了起来,不刺目,却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灵魂颤栗的道韵威压。腰间那枚暗金铃铛更是发出一声悠远而沉闷的低鸣,不再清脆,如同雷神在九天之外擂动了战鼓。最让那些隐于暗处的高手骇然的是,她身后,一个直径丈余、边缘翻滚着细密金色电蛇的圆形“界域”如同涟漪般迅速浮现、凝实!空气在它周围扭曲、坍缩,细微的电火花凭空炸开,发出炒豆般的噼啪声,恐怖的灵压如同无形海潮,瞬间弥漫开来,压得整个长街上的凡人几乎窒息,甚至连空气里的游离灵气都在畏缩、哀鸣、避让!这正是魂质境巅峰强者掌控天地规则、编织道域的象征——【雷域雏形】!
“袁家袁震山,十年前堕入邪道,以活人精魄血肉祭炼邪功,冲击虚渊未果,反被邪念侵蚀道心,成了‘蚀骨使’的爪牙走狗。”沐凤瑶的声音平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雷域的嗡鸣,如同审判的雷霆劈开混沌阴霾,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之力,砸在每个人心头,“今日他门下走狗不知死活,以归器境修为携邪兵伤我血脉。此等邪秽,见之则斩。此谓——天刑!”
哗!
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剧烈的骚动!北境袁家!蚀骨使!活人血祭!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如同炸雷,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看着地上如同死狗的三个袁家人,再看看那月白身影下如梦似幻、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金色雷域,众人只觉浑身冰凉。
“走吧,阿歌。”沐凤瑶周身的恐怖异象瞬间消散,暗金铃铛恢复古朴,发簪光芒内敛,脸上如同冰雪消融,又恢复了那份面对儿子时独有的、几乎能溺毙人的温柔。她轻轻弯下腰,将还有些瑟瑟发抖的儿子温柔地抱起,声音低柔得像是在哄着睡前的宝贝,“没事了。阿歌不是想吃街尾老李头的糖葫芦么?我们这就去买,还要最大最红的那一串。”
小岚歌被母亲温暖熟悉的怀抱紧紧抱着,小脸埋在那带着清冽馨香气息的颈窝里,抽抽噎噎:“妈妈……刚才……好可怕……那个人的骨头……好冰……”小身子还在微微地抖。
“是妈妈不好,吓着阿歌了。”沐凤瑶侧脸贴着儿子柔软的发顶,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眼底深处却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惊涛骇浪——刚才那道被魂丝压缩到极致的金煌神雷规则丝线,瞬间抽空了她体内逾两成的魂力!为了不让儿子被逸散的力量伤害,她强行撑开魂质境的雷域雏形进行气息隔绝伪装,更是消耗巨大。一丝疲惫难以抑制地爬上她的眉梢,又被飞快地掩去。
当母子二人路过街角一个简陋的茶棚时,几个压低声音的议论不经意地钻进沐凤瑶敏锐的耳中。
“……听说了吗?岚家祖宅后山的那三重‘守山道域’,昨日不知为何,突然毫无征兆地碎了一道屏障!那动静,半个城都感觉到了灵气震荡……”
“嘘!闭嘴!你瞎了吗?没瞧见那是谁?岚家大少奶奶沐凤瑶!知道她夫君岚东屿是谁吗?岚家现任门主!半步归真的大能!正在祖地最深处闭死关冲击真正的归真境!要是让他成了…………”后面的话变成了模糊的鼻音,被长街上喧嚣的风彻底卷走。
沐凤瑶抱着儿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分。
小岚歌似乎从母亲的气息中察觉到一丝紧绷,他仰起还带着泪痕的小脸,伸出沾着糖霜的手指,轻轻戳了戳沐凤瑶莹润微凉的耳垂,破涕为笑:“妈妈生气的时候,耳朵尖尖会像小兔兔一样变得红红的!咦,现在也红了呢!”
孩子童稚天真的话语像一泓清泉,瞬间浇熄了沐凤瑶心头翻涌的冷意与沉重。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笑弯成了美丽的月牙。可笑着笑着,一点无法抑制的温热湿意,悄悄洇湿了她纤长浓密的睫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