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2 新的住处
巽儿醒来在陌生房间。
脖颈上传来不适感,伸手去摸,摸到包扎的布。
昨晚跑出一段后,惊魂甫定,却又忧心他的情况,思量之后捡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给自己壮胆气,想着若他还像方才那样疯魔,她就先敲晕他再施救。一路疾走回河边,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不知道他是离开了还是发生了不测。放不下心,她下河去寻。在深水处,他突然从她面前的水中跃出,巽儿来不及呼喊,来不及举起树枝,他一口咬上她脖颈,水流声似也压不过鲜血被大口大口吮吸的声响……
巽儿坐起身,发现身上穿着的衣服不是自己的。看看身上穿着的黑色的异常宽大的衣服,巽儿只想到一个人。是他把她带回来,并给她换的衣服吗?里面……巽儿探向衣服里面,眼神一瞬惊慌,她里面没有穿衣服!回想他先前有撕扯她衣服的举动……巽儿说不出此刻心中是什么滋味,像堵着什么,压着什么,也像破了一个大洞,想哭却又哭不出来,一时慌乱之后她静想师父说过的女子被侵犯之后身上会有的痕迹和不适……没有,她双腿间没有任何的不适,身上也没有青紫的痕迹。那人应该只是喝了她的血!这是什么怪病?没有听师父提过!
“有人吗?”巽儿冲着拉上的帷幕喊,希望能得到回应。
回应她的是屋外的沙沙声。
望向晦暗的窗外,竖耳细听。外面在下雨吗?
收回目光,四下瞅了瞅。这个房间怎么这么高!这么高的房间她只在宫殿里见过。没有看到一件女子之物,这里是他的家?还是他交代了谁将她带了回来?
“有人吗?”巽儿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但是仍然没有回应。这样的无人回应让巽儿想起自己摔下来的那一日。
巽儿下床,宽大的黑袍一下逶迤在地,头也有些晕。找不到自己的衣服和鞋子,赤着脚走去帷幔。
轻轻拉开一条缝,最先看见开着的房门。门外天色冥冥,雨丝细密。
巽儿从帷幔后走出来,转身又将帷幔整理好。
淡淡香气浮动,她辨识出是上好的沉水香。
大,是整个房间给巽儿的第一感受!这么高大的房间让巽儿想起来曾随师父进过的朝廷用来贮书的馆阁。可屋里的摆设却是极简单。厚重的帷幕是房间的隔断。此刻,除了这边,其它帷幕都挂起来了,偌大的房间不过正对门口的一张放着茶具的桌案,对面靠窗放置的一张书案和整整一面墙那么大的一个书架。距离有些远,阴雨天光线也不好,巽儿只能隐约看到书卷袋的颜色似乎不一样,每个书卷袋口都垂着布条,她猜想布条应该是标记书卷名字的。加上自己方才走出的只有一床一书案的卧房,这所房子的摆设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简单之中透着庄重、沉静、肃穆。
“谢谢你带我回来。我走了。我住在梧依哥哥那儿。”
偌大的屋子,巽儿以为自己会听见回声呢!略等了等,深吸一口气,迈步朝屋外走去。
一夜风雨肆虐,地上铺满湿哒哒的落叶。经过一棵野芭蕉树时巽儿捡起断在地上的一片芭蕉叶遮在头上。又走了一段时间,眩晕加重了,抬眼望望烟雨蒙蒙中看不到尽头的路,巽儿觉得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就地蹲下,恰看见路边新长出的几棵嫩草被雨水打得直不起腰。用手挖了个小坑,将芭蕉叶柄埋进去,填上土压瓷实,弯着的大大的芭蕉叶像一柄伞似的擎在小草们的上方,使它们终于不那么堪怜了。
怎么出生这么晚?这个时节了,又在路边,能否安稳地过完一生荣枯?不过,既然生在了这个时候就尽力活下去!巽儿爱怜地轻触了两下嫩叶,像轻点婴儿的鼻尖。然后伸手进雨中,细密的雨丝温和地浇洗着沾了泥巴的手。
雨,忽然“断”了,四下里却还都是雨声。抬头,看见擎着伞的人巽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提着衣摆缓缓起身,低垂着头,看见沾了泥土的半湿的鞋和满是泥土的自己的脚。他这会儿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应该是好些了吧?
她一出房间就确定那是他的住处。每隔几天她就会站在高岗上向这边望,从绿树荫浓到黄叶飘零。她熟悉他木屋外的景色,可她不知道从这里回去的路。不过沿着路走总能碰到谁或到谁的家。
伞柄挪到她眼前,她会意,接过雨伞。见他脱衣服,她心悸后退,使他置身雨中。下一刻她被黑衣兜头罩住,衣服太大了,在地上堆成一团,巴掌大的脸也被遮去大半。紧接着,她被他单臂抱起,伞也被接走了。巽儿不适应,双手撑着他的肩略微挣扎说她自己可以走,换来的是男子将她摁压在肩头的强硬。
见他在往回走,巽儿轻声说:“我想回梧依哥哥那儿。”
“你失血太多,好好休息。”
他的声音低沉冷涩,也许是离得过近的关系,巽儿觉得胸腔仿佛被震动。
巽儿没有争辩也没有哭闹。“那你能告诉梧依哥哥一声吗?我一夜没有回去了。”他会担心。
“嗯。”
男子步履稳健,精神不济的巽儿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头东栽一下西倒一下。他轻托她后脑,让她枕在肩头。又过了一会儿,听到她含混地喊了一声“师父”,脑袋也往他颈窝处靠去,摩挲了两下,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刚刚醒来的人脑子尚有些迷糊。望着帐顶静静躺着定醒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仍有雨声。
坐起身,看见满室燃着蜡烛,原来满室的通明是因为烛光,她方才以为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现在是第二日白天。扭头看窗,但被书案前一个身影截住视线。
男子放下书卷看过来。
巽儿坐起身,双手不由自主地攥着棉被,吞了一口口水,怯怯地问:“你告诉梧依哥哥了吗?”
“他陪了你半日。你的衣裳。”
顺着男子的目光,巽儿看向左侧,那儿添了一个大箱子,箱盖开着,里面衣裳垒起很高。
“……谢,谢谢。但是不需要了,前几日梧依哥哥才刚给我添了几身新衣。”
男子没有接腔,而是走了出去。
望着帷幕,巽儿弄不明白他是否在生气。巽儿想追出去看看能不能说上话,想告诉他自己还是想回梧依哥哥那里去。
掀开被子往下一瞅,嚯,地上整齐地摆放着许多双崭新的鞋子,估摸有十多双吧!巽儿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不穿,没有鞋,可是这样精美的鞋子穿上啥活儿也做不了。
正犹豫间男子掀开帷幕又进了来。这次他端着一只碗,将碗放在书案一端后对巽儿说了一个“饭”字。
巽儿最后决定还是穿一双鞋。如果不穿,或许就这个问题还需要解释一番。她解释倒无妨,但是男子应该不耐烦听。
见她下床走来,男子拿起案上的书坐下接着看。
巽儿走至案前坐下,青瓷白碗里饭香弥散,饥肠辘辘的她两腮立刻溅出津液。吃下第一口,她惊异地望向沉浸书中的男子,双目放光。她从未吃过如此鲜香绵密的菜粥,想向他请教粥是谁做的,想学来做给毋梧依。可是在瞅了男子几眼后她不得不强压下心头想要夸赞想要与人分享的高兴。像这碗粥一样,她也从未遇到过如他这般话少的人。话少的人一般也都不喜旁人聒噪!
很快,一碗粥见底。巽儿回味了回味,端起碗起身往外走。
“放在屋檐下食盒里,会有人取走。”他目不离卷地说。
第二次走出卧房冲击巽儿的还是一个“大”字。从山岗上看,也许因为有大片山林做衬托,没有觉得这所房子大,可是进来里面,这么大的房子只有王公贵族家会盖。偌大的房子被蜡烛映亮,惊叹之余巽儿觉得实在是奢侈。可是贵族家还有人为了炫富拿蜡烛当柴烧,奢靡之风不是三言两语禁得了的。
来到屋外,果然看见一个食盒在廊檐下醒目的位置。就着廊檐流下来的水将碗勺洗干净,打开食盒,放碗进去时发现屉低还是热的。这个不稀奇,她和师父就有一个带碳层的食盒。将食盒盖好,又就着雨水洗了洗手。衣服是新的,巽儿舍不得往上抿,于是甩甩吹吹拍拍搓搓,不多久手也就干了。望着黢黑的雨夜发了会儿怔愣,转回屋里。
巽儿掀开帷幕进来时看见男子面前放着鼓鼓的书袋。心想他已经将书看完了却还端坐在那里,是有话要同她说吗?
男子抬眼看向巽儿,巽儿不由挺直脊背站得笔挺。
“你需住在这儿。”
巽儿一时被噎,过了一会儿才吞下心中的愤然,问男子为何。
“需要。”
“因为你的……”巽儿觉得他不会喜欢听到“你的病”三个字,“……你的身体状况吗?”
男子沉声“嗯”了一声,但并未表现出不快或痛楚。
“我,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三个。”男子回答时并未犹疑,得知旁人身体有异而询问情况是常情。
“如……如果你需要血,能不能只喝我的?”
这个问题……倒是意料之外!男子顿了少顷,问,“你的血有何特别之处?”
巽儿摇头,“没有特别之处,但我是心甘情愿的。”若他控制不住,吸食过量导致被吸食者死亡的话,她死好过别人死。
令人心悸的黑眸凝视着她。心甘情愿让他吸食的人很多,他就是不愿用这种邪法才来到这里。熬过了四十二个月圆之夜,但是昨晚功亏一篑!
“可以吗?”
“可。”
“刚才的‘可以吗’不是第二个问题,我现在问第二个。”可是第二个有些不好开口,“……只是需要血吧?”对于撕扯她衣服一事,巽儿始终在意。
男子略沉吟顷刻,“嗯”了一声。
“我能常常回去看梧依哥哥吗?”
“可。”
三个问题已问完,男子拿起案上的书袋离开,见自己挡了他的路巽儿赶紧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