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只要真相
退室之内静谧非常,淡淡的檀香味儿萦绕在鼻间,却不能使人平心静气。
宁浮的呼吸声分外急促,他瞪着媱嫦,似是在质问她到底想怎么样。
媱嫦脸上的笑渐渐收起。
她看着宁浮,眼中多了抹无奈。
叔父向来是个火爆脾气,今日事情诸多,他必定心乱如麻。被她气极了一时说漏了嘴,也的确是她刻意为之。
她离开京安城太久,对家里的诸多事宜都有些生疏,程聿非得写信也不肯让她带话,必得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那只狐狸不想被她知道的话,她自己去想怕是要想很久。
她今日不想浪费时间,也浪费不起时间。
媱嫦沉默片刻,迈前一步伸手拉住了宁浮的衣袖。
她仰头看着宁浮,轻声问:“叔父,能让您连宁昌哥哥的死因都不管,恐怕不止是因为皇权吧?难不成她与四年前的事有关?”
宁浮看着媱嫦,良久,他缓缓摇头。
“阿媱,你还小,有些事不该你去做,更不能由你去查。”
他如此说。
说罢,他拂开媱嫦的手,坐回到了椅子上。
闭上眼睛,宁浮已然是一副不想再说任何话的模样了。
媱嫦站在他面前,垂眸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我省得了。”
她轻声答。
不再追问,媱嫦退了出去。
她走后不过片刻,宁浮便睁开了眼睛。
他撑着椅子站起身,除去身上的素衣换上了官服,悄无声息的从角门离开了宁府。
媱嫦出了门,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向了宁府的匾额。
恐怕她得好久不能来此了。
轻抿起唇,媱嫦收回视线,眼底再无眷恋,上马朝着景曜坊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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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坊,长公主府。
偌大的长公主府内平和静谧,来往的宫人脚步轻缓。任凭外边如何闹,此处都如瑶池仙境般安宁。
府内之物无不精美华贵,便是踩在脚下的汉白玉石阶都由巧匠雕刻出朵朵莲花。
万字菱花窗后的紫檀美人榻上,白嫩的皓腕枕着嫣红的团花苏锦软枕。腕间一只掐丝嵌宝翟凤镯,迎着冬日暖阳熠熠生辉。
枕上的美人细眉入鬓,眉间一点朱砂痣媚而不妖。她的眸子缓缓张开,瞧着窗外的人,她笑了。
朱唇微挑,她缓声道:“宁大将军倒是稀客,怎的?也是来寻本宫状告绣止府的?听闻他们也把宁府闹得很不安宁呢。”
她的声音极柔,娇美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嗔怪似的埋怨,没有半分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宁浮立于窗外,垂着眼睛看着墙缝:“长公主明鉴,绣止府此行实乃职责所需,犬子之死亦与他们无关,臣并无怨言。”
“哦?”
褚琏轻轻撑着身子坐起身,她伸手推开窗,顽皮孩童似的以双手撑着下巴,一双似能勾魂夺魄的美眸紧盯着宁浮:“那可是你的长子。”
“犬子失足落水,绣止府已经查明是意外,此等祸事怎能与其有所瓜葛?”宁浮一字一句说得利落干脆,没半分伤怀模样。
“这样?”褚琏扬起下巴,嘴角勾起的弧度好似弯刀,“如此说来倒还真与今日之事无关了……宁大将军此来到底为何?总归不该是为着告假的吧?”
宁浮一掀衣袍,直挺挺的跪下。
他仍盯着那处墙缝,朗声道:“臣恳请长公主除去媱嫦职务,许其卸甲辞朝。”
雪不知何时停了,午后的阳光更暖了些,斜照进廊下,洒在宁浮的身上。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不论是眼前女子的凝视,抑或是这暗流涌动的京安城,都只能让他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褚琏那如削葱的细长指头轻点着窗台,她唇角含笑,睨着宁浮问:“宁大将军与我说这话是为何?我怎得弄不懂了?”
宁浮跪得笔直,朗声道:“回长公主,顾氏媱嫦是臣兄之养女,自幼从军疏于管教,不习京安礼法,实难于绣止府任职。臣恳请长公主殿下上奏圣人,允她解甲离朝。”
“媱嫦……昭武校尉,平西上将。”褚琏一手托腮,望着天边薄云,心神往之的模样,“顾大将军的嫡女是叫顾绫吧?顾府将才,个个骁勇,任谁能想到,这两个姑娘家能平了仰西呢?”
宁浮的眉头皱起,片刻后便又舒展开来。
他又道:“她们二人自幼耳濡目染,加之元州军骁勇,二者兼备方才成事。她二人于疆场或可为将才,但若在京安城中……”
不待宁浮说完,褚琏便挥手打断了他:“顾家女名震元州,媱嫦入京又是圣人钦定,现下她方才进京,宁将军便要本宫出面要她解甲……”
褚琏的笑容落下,眼底也多了抹冷意:“宁将军这是要我插手朝政?抑或者是觉得我在这明德坊住得太舒适,想要我挪一挪地方?”
“臣不敢。”宁浮以额触地,继续道,“长公主明鉴,臣绝无此意。不过是因今日媱嫦在京中闹出许多事端,臣私心想着,待到圣人回銮,必定要以此问责。”
“不守规矩的是她,与我何干?皇兄即便是要问责,要么寻她的错处,要么便由绣止府担着。说起来,她还打了我府上的邑司舍人,这事本宫记下了。”
褚琏又勾起了一抹笑,她收回手,复又靠回到了软枕上:“宁将军请回吧,家中既有丧仪,便也不必为旁人奔波了,是福是祸,全看她如何自处。”
褚琏缓缓阖眸,嘴角的笑意却始终不消。外头的宫人仍旧远远地立在那儿,谁也没上前来请宁浮离开。
宁浮撑着地直起身子,抬头看向窗子。
他跪着,这般自然看不到褚琏是何模样。
宁浮沉默片刻,声音放轻了些:“方才媱嫦来寻臣,言语间问起元芜之事。臣,未回。”
窗后,褚琏眉心微蹙。
片刻后,她的笑声如银铃悦耳,飘扬传至窗外。
“宁将军,我念你丧子之痛,便不追究你这般僭越之举。”
褚琏缓缓坐起身,盯着宁浮的眼中冷意乍现:“不过你方才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你是顾氏养子,宁昌便是媱嫦的阿兄。她既无父母,也无其他兄长。宁昌便是她长兄,长兄为父,兄长身亡,她这个妹妹自当丁忧去职。”
宁浮长松口气。
不论褚琏所言借口到底有多蹩脚,他都可以接受。
他所图的,本也不是她应承的。
他再次俯身叩首。
“臣宁浮,谢长公主体恤,长公主厚恩,臣万死不足以为报。”
褚琏的笑声如银铃悦耳,她一手托腮,轻轻眯起凤眸:“宁大将军战功赫赫,乃国之重臣,我怎敢使你以命相报?”
她笑得,甚美。
宁浮以额触地,瞥见那汉白玉石砖上多了两滴汗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