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告再告
书房内静极了。
程聿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搭在桌上,静静地看着媱嫦。
媱嫦站在那儿,抿着唇良久无语。
自小接受的教导告诉她,要做忠君护主的良臣,绝不可有蒙蔽圣人之举。
但,这是从小带她长大的哥哥。
她才刚刚失去他,就得知了他勾结旁人、泄露军备的事情。
这让她该如何抉择?
像是有一双大手,不断地拉扯着她的心。
良久,媱嫦放下手里的书信,把它们一张张整齐摆好,收拢到一个信封里。
她垂着眼睛,说:“司丞,如若圣人要查叔父,还请你如实调查。”
她知道,如果要查,圣人决计不会让她来的,她亦要避嫌。
她能托付的,也唯有程聿了。
程聿以指尖轻点了点桌面:“此事你知我知,宁昌已死,若你……”
“哥哥死了,但背后之人的野心不会就此磨灭,如若置之不理,京安城便日日都处在危险中。”
媱嫦说罢,轻吐出口气,再看向程聿时,眼中已没了为难之色。
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顾氏守护的,不止是边疆,还有大昭。
程聿的嘴角缓缓扬起。
他看着媱嫦,颔首:“顾氏子孙,忠心可撼天地。”
媱嫦把信封好,递向程聿:“此事我需避嫌,有劳司丞。”
程聿接过信,随手把它丢到一旁:“罢了,宁昌已死,如若此刻查处宁府,必当使天下武将心寒——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我自有办法查出是谁。”
媱嫦轻蹙眉头,狐疑的看着他:“你会绕过宁府?”
“嗯。”程聿点头,道,“那是日后的事,日后再提便罢,先说眼前。”
他轻眯着眼睛,循声看向墙角的铜漏水钟。
隔着三丈远,他自是看不清楚的。
媱嫦侧头看了看,回道:“巳时一刻。”
“嗯。”程聿颔首,“你可有想过,为何凶手要在他们背后缝上猫尾?”
他又说起今天的案子,媱嫦的思绪也被扯了回来。
她轻轻摇头:“一直没想通,总觉得多此一举,坊间言论想被弹压再容易不过,根本就传不到圣人耳中。说起来,我倒觉得这是刻意为之。”
“怎么说?”
“若是没有这几条猫尾,这案子根本递不到绣止府。”
媱嫦盯着程聿的脸,果然,她没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意外或是惊讶。
程聿低笑,拢着斗篷道:“诚然,这就是明德坊在为难我。”
媱嫦忽然说:“京安城内除却皇宫,有太监内侍伺候的地方只有明德坊的长公主府及怀安坊的平康王府。”
“你觉得是明德坊自说自话?”程聿问。
媱嫦忽然想到一个人,她轻轻摇头:“我觉得更像是云影殿,他们今日来得太快了些。”
“司昭仪的兄长年前迁至右骥卫大将军,她知道这些很合理。”程聿靠在椅背上,微阖着眼说道。
“……右骥卫把此事回禀至明德坊,长公主的意思是……”
耳边又回响起今日刚到绣止府时,宋秋与程聿说的话。
媱嫦思忖片刻后便了然低笑:“右骥卫只认长公主、不理会大将军,她们这是在夺权?”
程聿闭着眼,低笑:“不仅仅是一个右骥卫,你初回京安城尚不知晓,自打先皇后病逝后,后宫之中二省六局皆由长公主所管。”
“明白了。”媱嫦轻轻点头,“那平康王府呢?”
“平康王是圣人唯一的胞弟,平素最得圣心。圣人顺利登基,亦有平康王的功劳。”
媱嫦垂眸深思。
程聿睁开眼,看着她的方向道:“可还有什么线索?你来找宁昌是做什么的?”
“昨日弘文馆自西门进了一辆马车,是左武卫于城外接管的,我本想问问宁昌哥哥这件事。”
提起宁昌,媱嫦再次轻蹙起眉头。
“公子,大人!”
宋秋急急地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郑子石。
瞧见他们二人,媱嫦和程聿都是一愣。
宋秋把一个湿漉漉的香囊搁到桌子上,指尖还沾着水珠。
她看着媱嫦道:“大人,这是我方才从小宁大人的身上翻到的,少夫人说这不是小宁大人的东西。”
媱嫦盯着那只香囊,缓缓点头:“宁昌哥哥从不戴香囊。”
程聿拿起香囊放到鼻下,仔细闻了片刻后道:“寻常的艾草而已,就算大公子改了喜好,这也不是他该带的香料。”
艾草驱蚊虫效果极佳,但却不是宁昌这样的望门公子会佩戴的。
如此……那便该是凶手遗留下来的了。
媱嫦仔细翻看着香囊,上边绣着祥云纹,很是简洁,不过所用的料子是墨蓝织花缎子,倒不像是寻常百姓家能用的。
宋秋连连点头,又道:“我还在大公子的脖颈处发现了一个针眼,比寻常针眼大一些,应是吹针之类的针刺出来的。”
“迷药。”
“迷药。”
媱嫦和程聿同时说道。
媱嫦转头看向宋秋:“脱里和织花的尸体,你速去查验。”
“喏。”宋秋用力点头,匆匆的行了个礼,便跑了出去。
她走了,郑子石上前来说道:“公子、大人,猫尸找到了。”
媱嫦怎么都没料到,这猫尸找到得竟如此之快。
程聿问:“在何处?”
“居义坊,牲市。”郑子石拧着眉头拿出个纸包,展开来放到桌上,里边是一小撮细碎的纸片。
“这是从两只猫的口中寻得的。”郑子石微皱着眉头,表情分外严肃,“还有,一共找到了四只猫,两只狸花猫,两只黑猫,都没有尾巴。”
霎时间,空气都凝滞了。
四只猫,现在只有三具人的尸体。
还有一个人,又会是谁?
媱嫦垂着眼睛,盯着那些纸片。
细碎的小纸片,大抵是猫饿极了啃咬的,却又咽不下去,是以留在了口中。
瞧着它们,她的眼睛倏尔亮了:“弘文馆。”
她一面往后退一面对程聿道:“我这便去。”
话音落下,她已经出了门。
程聿看向郑子石:“你跟过去,别让她把弘文馆拆了。”
郑子石迈出去的脚停顿片刻,回首看着程聿由衷道:“公子,若大人想拆,卑职当真拦不住。”
程聿皱起眉头,眉间的细纹又深刻几分:“你可以给弘文馆陪葬,如此我上书请罪时圣人也能体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