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书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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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法

【本篇简介】

本篇为“商君书”的首篇,集中反映了秦国政治家、改革家、思想家商鞅的更法思想。主要讲述了秦国实行变法前,以革新派商鞅与保守派甘龙、杜挚为代表的两派,围绕该不该变法,以及为什么要变法的问题展开的斗争。该篇揭示了君主的治国之道,即欲治理好国家,必须顺应历史潮流,积极变法更礼。秦孝公最终被商鞅的变法思想说服,逐步实施了变法更礼的治国举措。

【原典】

孝公平画,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虑世事之变,讨正法之本,求使民之道。

君曰:“代立不忘社稷,君之道也;错法务明主长,臣之行也。今吾欲变法以治,更礼以教百姓,恐天下之议我也。”

公孙鞅曰:“臣闻之:‘疑行无成,疑事无功。’君亟定变法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之也。且夫有高人之行者,必见非于世;有独知之虑者,必见骜于民。语曰:‘愚者暗于成事,知者见于未萌。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郭偃之法曰:‘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

孝公曰:“善!”

【注释】

①平画:评议谋划。

②御:侍奉。

③代立:亦作“代位”,继立为君;立同“位”。社稷(jì):天下。

④错:同“措”,施行之意。

⑤高人:超世俗的人,多指隐士;也有“过人”解。

⑥骜:误解。

⑦未萌:没有显露。

⑧郭偃(yǎn):晋国大夫,掌卜也,献公、文公间人。

【译文】

秦孝公与公孙鞅、甘龙、杜挚三位大臣一起研讨强国大计。分析社会形势的变化,修正国法的本质,寻求管理民众的规律和方法。

秦孝公说:“继承了王位而心怀天下大事,是君主应当奉行的原则;实施变法务必显示出国君的权威,这是做臣子的本职。现在我想通过变更法度来治理国家,改变习俗礼仪来引导百姓,可又担心天下的人会非议我的决定。”

公孙鞅说:“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行动迟疑不会有什么成就;办事犹豫不决不会有功效。国君既然决定谋划变法大事,就不要顾虑天下人的非议。何况超凡脱俗的人,本来就会被一些人所非议;具有独到见解的方案,一定会被无所事事的人所误解。谚语说:‘缺乏智慧的人,成事之后也不知道原因,拥有智慧的人,在事物尚未明朗的初期,就能预测到发展的趋势。’所以大事开始前,与一般的人讨论和谋划是否行动是没必要的,但可以和他们分享事情成功的喜悦。郭偃的文章里说:‘讲究崇高道德的人,不去附和那些世俗的偏见。成就大功业的人是不会和一般人谋划的。’法制的根本是爱护百姓。礼制的根本是便利做事。所以圣明者认为,只要能够使国家富强,就不必去沿用旧有的法度。只要能够使百姓得到好处,就不必去遵循旧的礼制。”

孝公说:“好!”

【原典】

甘龙曰:“不然。臣闻之:‘圣人不易民而教,知者不变法而治。’因民而教者,不劳而功成;据法而治者,吏习而民安。今若变法,不循秦国之故,更礼以教民,臣恐天下之议君,愿孰察之。”

公孙鞅曰:“子之所言,世俗之言也。夫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知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拘礼之人不足与言事,制法之人不足与论变。君无疑矣。”

杜挚曰:“臣闻之:‘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臣闻:‘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君其图之!’”

【注释】

①易民:改变民俗。

②因:依据,遵照。

③故:老规矩;指旧制度。

④孰察:仔细考虑。

⑤子:这里指甘龙。

⑥溺(nì):淹没;溺于所闻,指局限于自己的见闻。犹如淹没在水里一样,看不到外面的事物。

⑦三代:夏、商、周三个朝代。

⑧制:指制裁、约束之意。

⑨易器:更换器物。

⑩邪:偏差。

【译文】

甘龙说:“不对。我听说:‘圣人不改变百姓的习俗来施行教化,明智的人不改变旧有的法度来治理国家。’遵循百姓旧有的习俗来施行教化,不费什么力就能成功;依据过去的法度来治理国家,官吏既熟悉礼法,百姓也安定。现在如果变法,不遵循秦国的老规矩,而要更改一套礼制来教化百姓,我担心天下的人要非议您了。希望国君仔细考虑这样的事。”

公孙鞅说:“您所说的这些话,不过是世俗人说的一些话罢了。一般的人总是安于守旧,而那些读死书的人往往局限于他们听说的旧见解。这两种人,只能让他们做官守成,不能同他们讨论变革法制的大事。夏、商、周这三朝礼制各不相同,却都能称王于天下;春秋五霸各自的法制不同,却能先后称霸于诸侯。所以聪明的人能创立法度,而愚蠢的人只能守法。贤能的人能够变革礼制,而没有才能的人只能受礼制的束缚。受制于旧的礼法的人,不能够同他商讨国家大事。被旧法限制的人,不能同他讨论变法。君上您不要迟疑了。”

杜挚说:“我听说:‘如果没有百倍的好处就不要改变旧法度,如果没有十倍的功效不要更换旧工具。’我还听说:‘遵守古代法制没有什么过错,依照旧的礼制不会出现偏差。’希望国君对这件事仔细考虑。”

【原典】

公孙鞅曰:“前世不同教,何古之法?帝王不相复,何礼之循?伏羲、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文、武,各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臣故曰: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汤、武之王也,不修古而兴;殷、夏之灭也,不易礼而亡。然则反古者未必可非,循礼者未足多是也。君无疑矣。”

孝公曰:“善!吾闻穷巷多怪,曲学多辩。愚者之笑,智者哀焉;狂夫之乐,贤者丧焉。拘世以议,寡人不之疑矣。”于是遂出垦草令

【注释】

①不相复:指不用同样的礼教。

②诛:杀。怒:凶暴。

③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

④兵:兵器。甲:铠甲。

⑤便国:为国家谋利益。

⑥汤、武:指商汤、周武王,是商周的开国君王。

⑦未足多是:不值得多加肯定。

⑧穷巷:偏僻小巷。

⑨曲学:见识不广。

⑩垦草令:开垦荒地的法令。

【译文】

公孙鞅说:“前朝的政教各不相同,应该去效法哪个朝代的呢?古代帝王的法度不相互因袭,又该遵循哪一个礼制呢?伏羲和神农,注重教化而不施行诛杀,黄帝、尧、舜虽然施行诛杀但却不过分。到了周文王和周武王的时代,他们各自顺应时势而建立法度,依据国家实际情况制定礼制。礼制和法度都要根据具体情况来制定,法制、命令也要因时制宜,各种兵器、铠甲、器具的制造都要方便使用。所以说:治理国家不一定限于一种方式,只要对国家有利就不一定非要效法古代。商汤、周武王称王于天下,并不是因为遵循古代法度而兴旺,殷朝和夏朝的灭亡,也不是因为更改旧的礼制才覆亡的。可见,违反旧的法度的人,不一定就该遭受责难;遵循旧的礼制的人,不一定值得赞扬。请国君不要再迟疑了。”

孝公说:“说的好。我听说,从偏僻小巷走出来的人好少见多怪,见识不广的人多喜欢诡辩,愚昧的人所高兴的事,正是聪明人所感到可悲的事。狂妄的人称快的事,正是有才能的人所忧虑的事。对于那些拘泥于世俗偏见的议论言词,我不再因它们而疑惑动摇了。”于是,孝公颁布了关于开垦荒地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