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十万里
一、寻宋,什么情况
2015年3月,我和好友老沈开启了“寻宋”之旅。四年之间,我们走过的行程近10万华里。
寻宋的缘由说来话长。2013年,我在巴黎洋插队,浙江大学历史系的陈新教授在莱顿大学访学,约我穷游欧洲,和我们一起出游的,还有莱顿大学的罗马史博士王忠孝。途中我们聊起了公众史学的实践项目,提及我与老沈正在搭建的以“历史真好玩”为口号的“鱼汤网”。之后,老沈参与了陈新教授浙江大学公众史学研究中心的筹建工作,共同摸索历史旅游项目。经陈新教授介绍,老沈又邀请德堡大学罗马史教授刘津瑜女士担任古希腊、古罗马之旅的专业向导。不过老沈对旅游本身的热情远甚于项目开发,后来历史旅游项目没了下文,倒是策划过一些历史游学图书,其中包括陈新教授提到的以朝代为主题的历史游学创意。这应该是寻宋最早的灵感源头。
将这个创意转化成2015年以来的寻宋之旅,还有其他一些机缘。有一段时间,或许是对日常生活过于熟悉的缘故,把自己放逐到某种陌生环境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这时澎湃新闻网的饶佳荣先生来访,想了解《龙泉司法档案》项目的相关情况。聊着聊着,我跟他提到了寻宋计划,引起了他的兴趣。当时我还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寻宋会有一些学术或文化意义,并没有具体的写作计划。我感觉需要走很久,去过很多地方,才会知道自己能不能写点什么,能怎么写。
但即使什么也不写,也要到远处走走,让自己处在一种寻访、行走的状态中。
二、我和老沈
寻宋之旅,老沈这位“驴友”不可缺少。
“他是我幼儿园的同学。”我通常这样介绍老沈。老沈原名沈波涛,私下我们叫他“葡萄”,这是他小学时代的绰号。还有一位绰号“押司”的老同学,偶尔也会参加我们的寻宋。我们仨自幼是玩伴。小学五六年级时,我们瞒过家里,坐火车从小镇到杭州一日游,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家吃晚饭。这是我们最早结伴出行的记录。
老沈是我幼儿园、小学及初中一年级的同班同学,高中时同校不同班。大学时代,他在苏州,我在杭州,专业都是历史学专业。大学毕业后,我们都在杭州工作,还合租过一年。然后他回家乡工作,我读研究生。我留校工作若干年后,寓居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老沈在杭州购置学区房,住在了紫金港校区门口。老沈是典型的历史系男生,传说中“万金油”式的人物,明星八卦、游戏汽车、天文地理、政治经济,他无一不知。
老沈对旅游是真爱,已经走遍了中国34个省级行政区,下一个目标是看遍首批国保。他是地理迷,小学时他跟父母到北京旅游,帮父母安排好了全部行程,这是他多年来一直夸耀的事情。他有丰富的长途自驾经验,在没有导航的年代,就能凭一本地图集纵横全国。和他相比,我差不多是路盲,脱离导航去任何陌生地方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大概是老沈在杭州买学区房前后,我们开始相约旅游。最初一次旅行是2011年9月的河北之旅,这次旅程包括蓟县独乐寺观音阁、承德外八庙、山海关与秦皇岛等。之后老沈参加过我们工作团队的河西走廊考察,以及我们的古希腊、古罗马之旅。当我提出一起进行寻宋之旅时,老沈欣然同意。他的额外要求是寻宋之余,也顺便探访其他名胜,这当然是个很好的建议。
三、寻宋何处
日本僧人成寻(1011—1081)的《参天台五台山记》是最近宋史研究的一个热点。成寻往来天台经过海宁长安镇,在日记中留下现存宋代文献中对长安闸、坝交通方式最详尽的描述,成为海宁市“大运河(长安闸)遗产展示馆”布展的重要史料依据。长安镇是我和老沈的家乡,我一直想在寻宋系列中写一篇关于长安闸的小文,可惜对交通、考古了解有限,写一些童年记忆则有些离题,不如由此做个引子,谈谈“寻宋何处”的问题。
年少时,我就知道海宁中学的“三女堆”是东汉遗存,街市中心的虹桥是明清古迹,但对于长安镇是千年古镇并没有确切的概念。我家就在上闸桥边上,上小学时一般走中街,经过虹桥下的“反帝桥”到学校。沿河去学校路程更近,在河边,可以看到机械牵引的翻水坝上,下塘河的船置于铺满橡皮轮胎的铁筏之上,正被拖曳过坝。这些场景清晰印在记忆里,只是从未想到翻水坝与上闸桥还是宋代古迹,后来还成为世界文化遗产。
后来了解到宋代的长安闸坝、明清的长安米市、太平天国运动中长安镇的战乱等历史知识,发现就读的小学曾是热闹非凡的胡公庙,而今天长安镇的居民主要是太平天国运动以后周边县市的移民。这让我意识到,历史往往是断裂的,日常生活中历史记忆可能非常简短。
回到长安镇的现场,宋代长安闸坝的历史信息,其实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脉络中得到了重现。
首先是纪念场馆。海宁市政府为宣传世界文化遗产,在虹桥下新建“大运河(长安闸)遗产展示馆”。这里最早是大会堂兼剧场,姜昆曾在这里有过专场演出,后来改成电影院,再后来是家具厂。寻宋途中,我不时对老沈感叹一句:“没想到我们自幼生活在世界文化遗产里呢。”——但这种历史感并不源于小镇居民的历史记忆,而是文化全球化复杂机制的意外产物。
其次是文物遗迹。郑嘉励在《长安坝》中写道:“2012年,为了配合大运河‘申遗’,我在长安住过半年,任务之一,是把长安老坝发掘出来。”那年长安闸、坝之间的河水被抽干,“掘出来”的无非是闸、坝遗址的几处石槽,拍完照片又淹没在河水之下。如今可以端详、触摸的长安坝文物,只有立于坝上的清光绪八年(1882)的“新老两坝示禁勒索碑”,可以追溯百余年的时间。
最后是历史现场。如果既没有纪念场馆,文物遗迹也毫无踪迹,那么关于长安闸、坝的“寻宋”,便只有读着成寻的日记或杨万里的诗句,来到一个叫长安镇的地方,在河道上找到一座被称为“上闸”的桥,在那里拍照留念,发思古之幽情。
理想的状态,历史事件发生地、文物遗迹、纪念场馆应该三位一体,但事实上三者属于不同社会文化脉络的产物,往往此起彼伏。文物遗迹是历史穿越至今的存在;所谓“事件”是史家文字记述的结果,史书上大书特书的事件,现场往往一无所有;至于纪念场馆,则是后世出于特定目的对历史的偶然回应。
比如在地上文物最多的山西,被赵光义水淹的北汉晋阳城已难觅踪迹,杨业兵败的陈家谷口也不知所终,这是历史现场。山西的宋代文物首推晋祠,又有定襄洪福寺、原平惠济寺、忻州金洞寺等佛教遗迹,它们很少进入历史的宏大叙事,往往地处荒僻,人迹罕至。代县雁门关景区内外杨业的塑像与祠庙属于纪念场馆,寄托的是对历史的情感和情怀,但雁门关本身却是明清建筑。
因此寻宋的目标也分为三种类型:1. 宋代历史大事发生地;2. 国家级或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中的宋代文物;3. 宋代名人遗址或文化纪念场馆(含墓地)。以下是最初开列的寻宋清单:
1. 宋代历史大事发生地
(1)陈桥兵变:河南封丘
(2)灭北汉:山西太原
(3)高梁河之战:北京
(4)杨业兵败陈家谷:山西宁武
(5)澶渊之盟:河南濮阳
(6)真宗封禅:山东泰安
(7)宋夏战争:宁夏固原、陕西延安
(8)元祐党争:河南登封
(9)宋江起义:山东梁山
(10)方腊起义:浙江淳安
(11)靖康之变:河南开封
(12)高宗登基:河南商丘
(13)仙人关之战:甘肃徽县
(14)朱仙镇大捷:河南朱仙镇
(15)南宋偏安:浙江杭州
(16)采石之战:安徽马鞍山
(17)蒙哥之死:重庆钓鱼城
(18)襄阳之战:湖北襄阳
(19)文天祥被俘:广东伶仃洋
(20)崖山海战:广东新会
2. 属于宋代遗迹的文物保护单位
(1)巩义宋陵
(2)开封繁塔、铁塔、开封府题名碑
(3)雄县古战道
(4)正定隆兴寺
(5)定县开元寺塔
(6)大名《御制大观五礼之记》碑
(7)太原晋祠
(8)应县木塔
(9)银川西夏王陵、承天寺塔
(10)大足石刻、安岳石刻
(11)赣州城墙
(12)苏州文庙宋代石刻、玄妙观三清殿、保圣寺罗汉塑像
(13)泉州洛阳桥、草庵、老君岩造像、伊斯兰教圣墓
(14)莆田元妙观三清殿、木兰陂
(15)桂林龙隐岩摩崖
(16)阳江南海一号南宋沉船
(17)杭州六和塔
(18)湖州飞英塔
(19)宁波南宋石刻博物馆及史氏家族墓葬群、保国寺
(20)绍兴宋六陵
3. 宋代名人遗址或文化纪念场馆:
(1)苏轼:黄冈赤壁、黄冈苏东坡纪念馆,眉山三苏祠、苏洵家族墓,杭州苏堤、杭州苏东坡纪念馆,惠州西湖六如亭,常州苏东坡纪念馆
(2)朱熹:建阳朱熹墓、考亭书院,上饶朱熹纪念馆,武夷山朱熹纪念馆,婺源朱熹祖墓
(3)欧阳修:郑州欧阳修墓、滁州醉翁亭、永丰西阳宫
(4)范仲淹:洛阳范仲淹墓、苏州范仲淹纪念馆、邓州花洲书院
(5)岳飞:汤阴岳庙、杭州岳庙、朱仙镇岳庙
(6)王安石:抚州王安石纪念馆,宁波王安石祠、庙,南京半山园
(7)文天祥:吉安文天祥墓、海丰方饭亭、温州文天祥祠
(8)二程:洛阳二程墓、登封嵩阳书院
(9)杨业:雁门关
(10)胡瑗:湖州胡瑗墓
(11)周敦颐:九江周敦颐墓
(12)张载:眉县张载祠
(13)包拯:合肥包拯墓
(14)曾巩:抚州曾巩纪念馆
(15)司马光:夏县司马光墓
(16)韩世忠:苏州韩世忠墓
(17)陆九渊:抚州陆九渊墓
(18)陆游:绍兴沈园
(19)理学:铅山鹅湖书院、九江白鹿洞书院、长沙岳麓书院、商丘应天书院
以上清单勾勒了寻宋计划的整体格局,实际的寻宋行程受时间、交通等各种因素的影响。除专程寻访以外,寻宋也包括家庭旅游或学术活动的顺访,以及杭州宋史学人专题考察等不同类型。最近整理照片,发现长短不一的寻宋之旅有四十余次,实际寻访内容远不止以上所列,不过也有一些最初的计划至今尚未完成。
四、四十次行程
我与老沈同行的寻宋之旅有二十余次,其中周边自驾七次,高铁、航班抵达后租车寻访十四次。具体包括:
一、2015年3月2日,杭州宝石山。寻宋目标:牛皋墓、紫云洞、岳王庙(岳飞墓)、半闲堂(半闲亭、抱朴道院红梅阁)、保俶塔、大石佛院造像。步行约10公里。
二、2015年3月12日,湖州。寻宋目标:胡瑗墓、铁佛寺、飞英塔、月河街、子城遗址、大小玲珑山、弁山黄龙洞、霅溪。周扬波教授及当地文人雅士陈先生、画家钟先生、考古工作者莫君等陪同出游,自驾约200公里。
三、2015年3月28日—29日,上海。寻宋目标:龙华塔、法华塔、州桥、嘉定孔庙(科举博物馆)、秋霞圃(邑庙)、古漪园、云翔寺双塔、方塔园(兴圣教寺塔)、李塔。高铁往返,上海市内公共交通约150公里。
四、2015年4月7日—12日,赣州、吉安、上饶等。寻宋目标:赣州通天岩、赣州城墙、郁孤台、八镜台、建春门浮桥、夜话亭石碑、赣州文庙及慈云塔,吉安白鹭洲书院、永丰沙溪镇西阳宫、欧阳观墓、文天祥陵园、净居寺、吉州窑遗址,上饶铅山鹅湖书院。高铁往返,当地公共交通约1100公里。
五、2015年4月29日—5月5日,银川、武威、固原。寻宋目标:银川承天寺塔、西夏王陵,武威“凉州重修护国寺感应塔碑”、武威文庙、大云寺,固原大营古城、定川寨遗址(上店子古城址)、好水川遗址。顺访镇北堡影视城、宁夏博物馆、鸠摩罗什寺、天梯山石窟、秦长城遗址等。航班往返,当地公共交通及租车自驾结合,约2000公里。
六、2015年7月4日—6日,马鞍山、宣城。寻宋目标:马鞍山采石矶、宣城敬亭山广教寺双塔。顺访朱然墓、李白墓等。全程自驾约700公里。
七、2015年7月14日—21日,登封、巩义、开封、封丘、郑州。寻宋目标:登封中岳庙、嵩阳书院、崇福宫、初祖庵,巩义宋陵,开封铁塔、繁塔、龙亭、大梁门与朱雀门遗址、包公祠、开封府、大相国寺、开封博物馆,朱仙镇岳飞庙、清真寺,封丘陈桥驿。顺访嵩岳寺塔寺名胜约十处。高铁往返,当地自驾约650公里。
八、2015年7月29日—8月2日,泰安、曲阜。与老沈同行亲子游,顺访景灵宫遗址、寿丘等宋代遗迹,泰山、岱庙、周公祠、孔庙均有宋真宗遗迹。高铁往返,当地行程约200公里。
九、2015年9月6日—13日,定州、保定、石家庄、赵县、濮阳、汤阴、安阳。寻宋目标:定州开元寺塔,雄县古战道,赵县大观圣作之碑、陀罗尼经幢,大名石刻博物馆《御制大观五礼之记》碑,濮阳回銮碑,汤阴岳飞庙、昼锦堂。顺访殷墟等名胜近二十处。航班往返,当地自驾约1500公里。
十、2015年10月17日—23日,太原、五台、代县、应县、朔州、忻州。寻宋目标:太原晋阳古城遗址、晋祠,定襄关王庙、洪福寺,繁峙岩山寺,代县雁门关、新旧广武城,朔州崇福寺,应县木塔,原平惠济寺,忻州金洞寺。顺访五台山名胜。航班往返,当地自驾约1300公里。
十一、2016年2月15日—17日,江门、阳江、珠海。寻宋目标:江门崖山海战旅游区,阳江海陵岛南海一号沉船博物馆、张世杰墓,外伶仃岛。顺访开平碉楼群等。航班往返,当地自驾约1000公里。
十二、2016年3月25日—28日,重庆、大足。寻宋目标:重庆合川钓鱼城遗址、涞滩古镇、二佛寺摩崖造像,大足石刻。航班往返,当地自驾约500公里。
十三、2016年6月9日—11日,宁波。寻宋目标:南宋石刻公园、忠应庙(王安石纪念馆)、大运河水则碑、宝奎巷高丽使馆、保国寺。全程自驾约600公里。
十四、2016年11月18日—20日,襄阳、黄冈。寻宋目标:襄阳古城、米公祠、李曾伯纪功铭,黄冈赤壁、苏东坡纪念馆、安国寺。顺访钟祥明显陵等。高铁往返,当地租车自驾约800公里。
十五、2017年1月23日,大理。与老沈同行家庭游,顺访元世祖平云南碑。
十六、2017年2月18日—20日,苏州。寻宋目标:吴江东庙桥、天平山范文正公忠烈庙、灵岩山韩世忠墓、紫金庵罗汉像、苏州文庙宋碑、沧浪亭、景范中学(范氏义庄)、玄妙观。全程自驾约450公里。
十七、2017年6月2日—11日,盱眙、徐州、济南、商丘、滁州。寻宋目标:盱眙第一山、徐州黄楼、济南灵岩寺、东平水泊梁山风景区、商丘应天书院、滁州醉翁亭。顺访嘉祥武氏墓群石刻等众多古迹。全程自驾约2500公里。
十八、2017年9月28日—10月1日,福州、莆田。与老沈等分别旅行,老沈行程又包括泉州。寻宋目标:福州华林寺大殿、鼓山摩崖、长乐圣寿宝塔,莆田元妙观三清殿、释迦文佛塔、木兰陂、仙游万寿塔、湄洲岛妈祖庙,泉州洛阳桥、文庙、伊斯兰教圣墓、清源山石造像群、九日山摩崖石刻、安平桥。全程自驾约2500公里。
十九、2018年4月7日—11日,九江。带学生实习,老沈同行。寻宋目标:周敦颐墓、观音桥、岳母墓、爱莲亭、落星墩、石钟山、浔阳楼、东林寺、白鹿洞书院。全程自驾约1500公里。
二十、2018年7月28日—8月5日,安岳、汉中、徽县、广元、阆中、眉山。与包伟民老师、陈晓燕老师及老沈同行。寻宋目标:安岳石窟、汉中东塔、徽县仙人关遗址、广元剑门关、阆中张宪祠、成都王建墓、眉山三苏祠和苏洵家族墓。顺访三星堆等。航班往返,当地自驾约2500公里。
二十一、2019年4月28日,长兴、德清。寻宋目标:长兴章惇墓、韩彦直墓,德清寿昌桥、防风氏祠。顺访谢安墓等。全程自驾约350公里。
以上寻宋行程仅自驾及公共交通约2万公里,计入航班、高铁的长途往返则不下5万公里,可折10万华里。
此外,因参加学术会议、考察或其他学习活动顺访宋代遗迹有五次:2015年5月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学术会议,西直门外寻访高梁河战役故地;2015年11月延安学习活动,顺访宝塔山“嘉岭山”等摩崖题刻;2016年4月,张小也教授组织麻城学术考察,顺访陈慥墓等;2017年12月深圳大学学术会议,顺访宋少帝(赵昺)陵;2019年3月15日,南京大学学术会议,与周扬波教授同行寻访定林寺。
家庭游两次:2015年8月广西之行,顺访桂林龙隐岩石刻;2019年2月广东之行,寻访宋代遗迹惠州西湖六如亭、汕尾壮帝居和方饭亭、潮州韩愈祠。
省内各种活动寻访宋代遗迹十余次:2017年单位组织考察活动,寻访安吉独松关;2019年5月与曾晓祺同行温州寻宋,目标包括平阳宝胜寺双塔,瑞安圣井山石殿、陈傅良墓,温州国安寺塔、三港殿、温州博物馆(海神庙残碑等)、妙果寺、叶适墓,乐清王十朋墓、苍坡村、能仁寺、东塔等;2019年宁波学术会议参观史氏墓葬群及宋代石椅。考古学者郑嘉励多次组织考古现场参观活动,参观考察的对象包括吕祖谦家族墓、嘉兴杉青闸(宋孝宗出生地)、绍兴宋六陵、杭州德寿宫等。当然,家住杭州,本地游时也处处可寻宋代遗迹,如径山寺、杭州孔庙、六和塔、老龙井(胡则墓、辩才塔)、大麦岭苏轼题刻、凤凰山南宋皇城遗址等。以上四十次寻宋之旅,尚不计入2012年泉州与2014年合肥包公祠的家庭旅游。
五、何所寻
寻宋,真能寻到什么吗?
这就是灵魂拷问了。
我跟郑嘉励说,因为文物、考古方面的知识储备太少,那些让我震撼的精美的宋代文物,比如大足石刻、安岳石刻(多为佛教遗迹),我怕写不出什么来。
寻宋,甚至谈不上是田野考察。以前困惑地问过做历史人类学的同事,明清史研究能在田野中发现历史延续至今的社会格局与文化传统,宋史就不可能,碑刻等考古文字资料同样可以在书斋中获得,对于宋史学者而言,田野考察的意义何在呢?同事回答,亲临现场能获得某种感性认识,谈不上对研究的直接推动,但看与不看完全是两码事。诚哉斯言,后来我的任何研究都伴随着历史现场的寻访。
但寻宋不是研究项目,没有搜寻史料的目的,文物遗迹也不是研究对象,更不是为宋史通俗读物搜罗风景插图。从当初开列的寻宋清单来看,是想在书本以外寻找宋史叙述的某种脉络。走得越多,就越清楚地意识到,这样漫长的旅行,隐藏着对历史文本的不信任,以及利用地理空间、文物遗迹、历史记忆重构宋史叙述的期待。
寻宋过程中可以记录的旅行体验、知识拓展极为丰富。在无数次游览过的杭州宝石山抱朴道院,第一次关注到红梅阁与贾似道传说有关;在赣州宋代城墙上,我们徘徊多时,却与“熙宁二年”的砖铭擦肩而过;从西阳宫里面为我们开门的女士竟是欧阳修的后人;山西众多赫赫有名的古建筑散布于不起眼的远村荒街,出错的导航能把我们导到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在岩山寺,为我们开门的乡间文物管理员驾驶着满载谷物与家人的拖拉机姗姗来迟;在车流量近乎是零的高速公路会邂逅瞌睡不醒的收费员;爬上大营古城前,我们穿过了散发着工业废水恶臭的水沟;司马光编修《资治通鉴》的崇福宫内是一片玉米地,几只土鸡正悠闲地在古碑间觅食;巩义宋陵有一半辟地保护,有一半还是农田。还有那些前所未有的驾车体验,驾车穿过能见度为零的雁门关的云雾,在350公里蜀道的瓢泼夜雨之中驾驶,在不知路在何方的太原机场高架进出三次,都让我们记忆深刻。为了压缩旅行时间,保持普通游客的体验,寻宋全程我们一般不打扰当地师友,在路边烤红薯解决中饭成为常态。记得是2015年9月12日,夜幕降临前,我们在空气严重污染的峰峰矿区的破残公路上着急地寻访早被盗卖得七零八残的响堂山石窟,可能因为心情比较激动,在某一个刹那,我终于感觉自己走到了历史深处,成为穿越时空的旅行者,从书斋生活的沉郁情绪中摆脱出来。
这些体验让我越来越迷恋作为旅行者的生活,却并不构成写作的源泉。写作念头的闪现,最先是在封丘陈桥镇的宋太祖黄袍加身处,看到“陈桥驿”匾额下挂着另一块匾额“显烈观”的时候;后来是面对着曲阜少昊陵的寿丘、万人愁碑感到无比困惑的时候;接着是在太原晋祠,看着那些宋代彩塑忽然觉得它们让人感到阴郁的时候;以及在代县农家庭院的迷人秋景中看到难以理解的杨七郎墓的时候。在这些时刻,史书的叙述突然显得有些陌生。
这些想法的堆积,让我逐渐意识到寻访的真正目标。寻宋,正是要寻访那些通常被士大夫的历史书写所屏蔽,却散落于荒村、隐藏于文物遗迹之中的微弱的历史信号。
2018年春,我在浙大高研院驻访前后,有些朋友提醒我,朋友圈上的寻宋照片应该写成文字。于是我开始梳理这些旅途中闪过的念头,仔细考量以遗迹为线索的宋史叙述的可能性。寻宋中的点滴体验,被我在宋代的人物、事件、关系、情感中重新拆解、排列、组合,于是便有了2018年6月以来在澎湃连载的“寻宋”系列小文。
这些文字看似散漫、跳跃,旅行体验或有或无、若隐若现,涉及的话题在不同时空甚至虚实之间自由切换。但各篇综合起来,我仍希望是一部完整的宋史叙述,抛开史书的思维限定,在地理空间与文物遗迹中重现宋朝风云。
2019年6月28日初稿
2020年3月8日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