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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个舅舅
我有两个舅舅——一个姓张,还有一个也姓张。两个人虽然姓氏相同,但是性格各异,他们对我的影响也是迥然不同的。
我叫他张大舅的,却不是亲舅舅,算是叔伯舅吧,他是我二伯母的兄弟。这位张大舅个子挺高,依现在的尺寸,约有一米八以上吧。所以我背地里都呼他为“大个子舅”。早年他大概是在德州供职。有一年冬天,他从德州回来,戴了一顶很大的貂皮帽,还送我们扒鸡,印象是深刻的。他晚年在家赋闲,并不经常来我家走动。有时来了,待的时间也不长。见到我们父母,总很恭敬地叫“三哥”、“三嫂”。1930年当我们二伯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后,由于请他来我家操办丧事,我们的接触才多起来。当时我和我的哥哥年纪小,还在念私塾。课也停了。正是秋天,我们玩蟋蟀,养了不少。这位张大舅也伴着我们玩,给了我们莫大的辅导。显然他是借此转移我们的哀思。现在想来,我非常感激他。
首先,我们有一批养育蟋蟀的上好的陶瓷罐。那是二伯父从一家大百货商店取回来的。他曾是这家合资经营的商店的股东。蟋蟀的来源也颇丰:旧东司衙门的草丛堆、新东门外护城河沿岸的瓜菜地、绵延的城墙根。筛选也是严格的。小的不要,除非它的声音特别洪亮。我们精选出个大、色润、鸣叫响的,给它们起名叫“玉翅”、“赤首”、“白带”……吃的除一般青菜外,还有青豆、奶,甚至蟹肉。每天让它们角斗是一大乐趣,胜者更加优待,败者淘汰。因此,我们就“王婆卖瓜”,养育下来的均是“常胜将军”。这一个秋天,的确给了我们极大的欢乐,解除了无限哀愁。
遗憾的是最终我们和这位大舅有了隔阂。原因是我们和二伯母并没有分家,觉得二伯母对他的周济太过头了!
我们那位亲舅舅呢,他排行老三,故而叫他三舅。他是个“学而无用”的人。有学问,又精明,但一生从未供过职。坐吃山空,穷困潦倒一生。我是非常同情而怜悯他的。
我这位三舅,见面总是夸我、疼爱我的。他常常查看我的习字(所谓“大仿”),说我字写得俊秀,有灵气。同时看哥哥的字,他不夸赞,我感到很是惭愧。他很会给我们示范。我当时学柳,哥哥学颜(是爸爸给我们买的法帖)。可他每每写的却是道地的王羲之。他教会我写藏锋、中锋、偏锋,给我讲“蚕头燕尾”、“横平竖直”。他的字写得很好,我非常羡慕。由此看,他是在私塾里下过工夫的。
我的母亲排行老二,三舅唤她二姐姐。他们姐弟感情甚笃。母亲常恨铁不成钢地埋怨:“聪明一时,糊涂一世。”
我的两个舅舅,同是瘦瘦的,只是一个高来一个低。一个叫张东峰,一个叫张希之。我们家的亲戚并不多,但他俩在我孩提的印象里是深刻的,直至我晚年忆起仍是清晰可见,记忆犹新。
1987年7月16日于市立医院九楼病房